毛惠君解下圍裙,憤憤地在這個身上摔兩下,在那個身上摔兩下,眼淚奪眶而出。她嘴裏不住叨叨著自己命不好,生出這麼兩個養不熟的狗東西,從小鬥爭到大。
翟輕舟在廚房門上輕輕敲了兩下,毛惠君眉毛一動,跟一雙不省心的兒女一起看過去。三人腦子裏同時浮現出一個問題:他聽到多少?
翟輕舟用接下來的兩句話回答了他們的問題:“翟欲曉畢竟是姓翟的,大哥,這事兒你逼柴彤沒用。柴彤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翟欲曉我是能做得了主的。翟欲曉不能給麟麟捐贈幹細胞,所以我們就不浪費你們時間去做配型了。”
翟輕舟的話落地,整個房子裏靜悄悄的,隻剩下窗外呼呼叫的風聲。
翟輕舟向來好脾氣,尤其是在嶽家。他跟柴彤一樣,隻要嶽家有事兒,一句話就來了。他在大都的建築院工作,是個在飯桌上慣被人敬酒的體麵人,但隻要嶽家開口,既能擼起袖子刷牆灰,也能在年關人手不足時幫忙五金店出外送貨。但此刻這個好脾氣的人,麵上依舊帶著笑,卻用沒有轉圜餘地的語氣說“翟欲曉不能給麟麟捐贈幹細胞”。
“輕舟,”毛惠君最先反應過來,她趕緊上前拽住翟輕舟的胳膊,“他們兄妹倆打小就叮咣個沒完,上回燕清也嚇一跳,但親兄妹沒有隔夜仇的。”
翟輕舟仍舊溫和地說:“我明白,媽,但是曉曉確實不行,她爺爺奶奶不同意。我是家裏的獨生子,我跟柴彤也不打算要二胎,我爸媽就這麼一個孫女,嬌慣得不行,平常打個針都得心疼地跟著紅眼。”
毛惠君徒勞地張張嘴,實在是再出不了聲了。柴續則直接傻了。
你們柴家不太把外孫女放在眼裏,一個黃毛丫頭哪能跟你們的金孫比,遭點罪就遭點罪唄,有什麼值得叨叨的?你們是這樣想的,對不對?但黃毛丫頭是另一家的金孫女,而且三代單傳。你說多巧,人家家裏也覺得你家金孫跟人比不了,不值得人孩子遭這個罪。
柴彤一言不發,內心真是又痛快又後悔。是痛快翟輕舟四兩撥千斤就把柴續氣得倒仰,也是後悔她隻不過要抻一抻柴續,沒有不管柴麟麟的意思,但眼下翟輕舟的態度一出來,事情就變得有些不可挽回了。
“薛科長剛給我打電話,說院裏有事兒,柴彤,你是現在跟我回去還是下午我再來接你?”
柴彤不理毛惠君和柴續想要她留下的眼神,解下圍裙,說:“我直接跟你回去吧。”
翟欲曉就知道,向來如此,隻要她媽媽回趟姥姥家,老翟家的氣氛就會變得非常奇怪。而最近不止是奇怪了,她懷疑她爸媽可能會離婚。兩人最近平均兩天激烈爭執一回。她爸爸空前寸步不讓,態度十分囂張,有一說一,跟電視劇裏出軌了的男人似的。
這天晚上,兩人再度在飯桌上僵持不下,最後翟輕舟直接擱下筷子去了小書房。柴彤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撇下,她平聲叮囑翟欲曉和林普不要把青菜挑出來,然後起身回了臥室,並上了鎖。
“……分居,這下完了。”翟欲曉兩條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小腦袋左邊看看書房,右邊看看臥室,老氣橫秋地如是說。
林普的嘴巴越嚼越慢,最後直接停下來了。他低頭望著碗裏柴彤給剝好的蝦,眼前漸漸模糊了。
他們為什麼要讓曉曉死掉?!他十根手指擰在一起,很生氣地這樣想著。
——八歲的林普在飯桌上接收到的信息是,因為那個叫“麟麟”的不能死掉,所以曉曉要將自己的血抽出來給他,代替他死掉。
翟欲曉聽到低低的抽泣聲都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自己可還沒開始呢,哪兒來的聲音?卻原來是林普。她立刻跳下凳子跑到林普跟前,像個大姐姐似地問他怎麼了,是不是肚子疼。她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手伸到林普的毛衣裏,輕輕給他揉著肚子。
——翟欲曉相較於去年來說確實是長大了,因為去年她還特別討人嫌地扒拉著林普的胳膊非要盯著他看。林普哭起來也可好看了。
林普伸手摟著翟欲曉的脖子嗚嗚哭起來。翟欲曉學著大人的樣子輕輕揉著他的後腦勺,抻著腦袋一直問他“噗噗你到底怎麼了”
——“噗噗”是花卷最近給林普起的外號,擬聲詞,並不發聲。
半晌,林普瞅著她哽咽著說:“我們偷偷逃走吧,我有很多錢的。”
翟欲曉一頭霧水,即便要成為父母離異的孤兒,也沒必要逃走吧,這大冷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