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一)
虞國京城,樂儀郡主府。
少女站在院中,一語不發,帶著熱度的夏風挾帶著滿天旖旎的卷起她翻飛的衣袂,她的眼眸望著不遠處的牆角,又似空洞著沒有任何表情,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是憂傷,是惆悵,是難過,是興奮,複雜得讓人難以看清楚。
身後站著一位身姿頎長的墨綠衫男子,帶著些久病蒼白的麵龐俊朗清雋,唇角勾著完美的弧度,不是獨一無二的容顏,卻有著不容忽視的氣質,讓你的視線會不由的停在他身上。
他的眸子凝視在少女身上,看著她靜靜的站立,在思考又似矛盾的模樣,眸中閃過一絲沉思,緩緩開口道:“他未在世時,你心心念念都是他,到了他的祭日,你還想去幫他掃墓,他昏迷時,你日日夜夜守候他,隻求他能醒過來,如今他醒來了,你卻不再願意見他,你這樣又怎樣?”
七七接過一片飄來的花瓣,拈在白嫩的指尖,襯得手指更比花嫩,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哥哥,我不知道,我從前是很想見他,現在也是,可是,當他真正在我麵前的時候,卻又怕見他,我……我突然覺得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懂他,我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從柳城開始,從第一場相逢開始,她原以為那是一場浪漫的邂逅,可以帶起最幸福的結局,可是在他眼裏呢?
他們之間究竟是有幾分真幾分假,那過去的一切就這樣擺在麵前,卻又虛假的令她害怕,他連身份都是假的,其他的……
當她站在柳城的宅門前,她是以怎樣的心情走過那青色的,散發著寒冷氣息的小路,看到那掛滿白綾的門口,還有戴著白花的團子——
她以為他死了,就這樣走了——
團子如何指責她……
她聽到的是為她相思而亡的李青畫,她的心悲慟,那種悔恨,至今還清晰的留在心底,她剛說要埋在心底——
如今,她又一次站在邊境城的城樓上,再次看到那個本應該死了的人,在敵國的戰場上出現……
她射出那一箭的時候,她射中的人又是誰?是昊國太子慕容清?還是柳城書生李青畫?
那天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當她拉開弩弓射出那一箭……
慕容清被她射中時,因為隔了一層玄銅麵具,雖然箭是傷中,箭勢被阻擋了大半,他倒下之後被虞國士兵當作戰利品屍體撿了回來,當禦夜過來看這份戰利品時,發現他並沒有死去,而是重傷昏迷,在瞄到他的麵孔時,結合七七的情況,再想到當初在柳城曾看過李青畫的圖像,禦夜心中已有定論,他用另外一具與慕容清身形相似的屍體換上他的衣服,將之砍得稀爛,丟到城下。
麵目模糊的無法辨認,又有那麼多人看到箭射入眉心,沒有人懷疑這具屍體是假的,畢竟戰場上砍屍體泄憤的事情並不少見。
而慕容烈正是因為看到如此破爛殘損的獨子屍體才氣急攻心的……
待七七醒來之後,她睡在床上不言,不語,不哭,不鬧,不笑,不動,看誰都像看一個影子,眼神空洞,直到禦夜將換屍的事情告知與她,她才猛然的活過來。
然後,就是守在那個昏迷的男人身邊,一夜又一夜,一日又一日,除了拉撒,寸步不離。
那時的她,隻想著,別死,別再讓她再看到他從眼前離去的模樣,那日從高高的戰馬上倒下的情景,差點將她的心裂開,流出不枯竭的熱血。
就這樣,一路照顧著他,從邊境城到京城,跨了十幾個州市……
直至到了京城,請來柳雲舒為男子診斷,當她日夜希望的事情發生,當他眼睛睜開,即將醒來的時候……
她卻慌忙的跑了出來,跑在院子外麵站著,一動也不動,腦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撚著花瓣,似要把自己的所有愁思都碾碎在手指間。
“那你當初不如將他殺了……”楚非離淡淡的說道,語氣平淡,他的眼中總是很平淡,就算有情緒起伏也藏著的很深,但是平淡,也有人能懂。
“我……”七七將手指上的花瓣甩到一旁,眉頭蹙起,楚非離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平靜,卻隱約有著不悅的兆頭。
男子慢慢的轉身,留下一道墨綠的淡影,聲音緩緩的穿過空氣,入了少女的耳中,“子霖楓,也快回來了吧。”
少女身形一頓,子霖楓,她差點就忘記,兩人的相貌生的一模一樣,要是見著了,會不會鬧出些什麼事情來?
她看了看被染上了粉色花汁的指尖,暈開一點紅,抿了抿唇,眉頭舒展開來,轉身往內屋走去。
半靠在床邊的男子,靜靜的靠在床邊,病容上隻見唇上一點點緋色,閉著眼,神情閑逸,看起來隻似隨意的在假寐,隻那山水清秀的眉宇間皺起山川。
聽到有人的腳步聲,男子張開眼,蝶翼般的睫毛輕輕抖著,望著走進的人兒,眸子仿佛月光洗練的玉石一般清澈,他望了一眼,又半斂眼簾,似沉思,複有抬起眼來,眉眼間都是暖意,嘴角的笑容如春風而沐,喚道:“七七……”
那聲音,是江南最柔的一陣風,是柳枝上最輕的一滴雨,從她的心尖上撩過。
少女看著他眉間那一點未完好的箭傷,似朱砂點在眉心,讓本如水墨青山的人兒宛如天上的謫仙一般,她心跳忽地失了節奏,掃過他放在被子外的手,白皙修長的手指,每一根筆直,如最上好的玉雕成,蔥管一般,在輕綠的錦被上,更是令人一見難忘。
聽得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看著那雙漂亮的手,七七忽然心頭一澀,嗬嗬的笑了起來,那神情落寞又諷刺。
這聲音,她第一次聽,就已經被迷住,那雙手,她握住就不想放手……
可是這樣一個她覺得透明簡單的人兒,反而是如此一個複雜的人,是否是越簡單,其實越複雜?
她的表情讓床上的男子手指微微曲起,複又收起,斂了所有不安的情緒,男子依舊帶著笑,輕緩的喊道:“七,七。”一個一個字地蹦出,輕柔如風。
兩個字如掉進死水裏,濺起一汪的平靜,叮咚一聲,從波心蕩開一層層的漣漪。
少女忽然咬緊下唇,衝了過去,狠狠的一錘錘在他的胸口,男子一怔,複又笑開,唇角的笑意如同春花,一朵一朵延續開來。
他一邊笑,少女的粉拳就一下又一下得錘在他胸口,肩上,一下比一下用力,喝道:“你死了,你怎麼不死了算了,你還活過來幹嘛!”這樣死去有活來,她的心髒會受不了的!
眼淚無聲的從那雙桃花眸中落了下來,一滴又一滴,落在薄薄的綢毯上……
男子伸出雙手,輕輕的將她摟入懷中,“若你要我死,我便去死……”
少女狠狠的推開他的手,一吸鼻子,眼圈紅紅的,卻倔強的不再流下眼淚,“慕容太子,我又如何敢讓你為我死!”她的語氣沒有撒嬌,沒有吃醋,帶著些自己也難以說明的情緒。
男子眸中掠過湖水的蕩漾,驚起了波浪,翻卷湧動,他強撐著身子站起來,帶著微微急切的表情和口氣說道:“我隻願做李青畫。”
七七看著他的表情,輕蔑的一聲笑,冷道:“如今昊國滅了,你又想起做李青畫,如果滅的是虞國,你是不是就是慕容清了呢!”
她在心中反複告訴自己,不可,你不可說話帶酸,可是她忍不住,她麵對他,根本做不到無情,即使麵上沒有表情,心裏卻是波瀾起伏。
他一次死,她便冷了心。
他二次死,她便碎了心。
這樣的分量,還不足以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意義,那也真真是白癡了!
可是就算是喜歡,是在乎,也不等於任他這樣欺騙還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我沒有,若我說當日在柳城時,我真以為你是後悔答應嫁給我,然後才設計與團子結婚,作成假死的樣子回到昊國,你相信嗎?”
男子的聲音柔柔如柳城湖邊輕擺的樹枝,他當時的心境的確是如此,可是說出來,她會相信嗎?
七七一笑,說道:“信,怎麼不信,不過,就算我當日嫁給你了,你就會把真相告訴我嗎?”
她信他是真心對她,否則也不會在城牆時,看見站在邊境城牆上的她,而停下拉弓的手。
但是,就算當日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那些事情,他必然也不會就這樣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她。
“我會的。”
男子的回答和她所想完全不一,“我要娶你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抬眸見到少女不相信的眼神,他唇角依舊笑著,隻是這笑落在少女的眼中,已經沒有往日那種單純的模樣。
“好吧,也許你會,然後呢,娶回去之後,怎樣呢?我成為你女人中的一個,每天守著房門等著你來滋潤我這朵小花?”
她的聲音有些上揚,明顯有些變調,七七深呼吸了口氣,才慢慢將心頭的情緒掩飾了些。
“你吃醋了嗎?”
李青畫輕輕的笑出聲,眼眸裏也浸了水一般,隻是麵色較為蒼白了些,有一種病弱公子柔弱美麗的錯覺。
“誰吃醋,誰要吃你這個死人的醋!”
七七又惱又羞,化作怒氣罵道,餘光看見床上的男人笑著的模樣,又氣憤起來,她為什麼不吃醋,這裏說喜歡她,要娶她,那裏就先找了個側妃,還是個公主呢,她就要說:“我吃醋又怎樣,你現在還不是個破國太子!還有誰要你!”
這句話確實有些口不擇言,她說完後,臉色有些訕訕的,又看了看李青畫的臉色,果然明顯一僵,心頭又恨自己,“你,那你爹被昊國新皇處死了,那你怎麼辦?”
她也想轉移話題來著,可現在不是她轉移就能把事情掩蓋過去。
有些事情還是要麵對,若是李青畫要複國,要報仇,他和她以後必然是路人。
“慕容清死了,我隻是李青畫。”
淡淡的一句話,沒有太多的情緒,男子的眼裏沉黑似墨,沒有半點其他的色澤。
“不報仇?不複國?”七七好奇了。
男子微微側了頭,滑順的青絲隨著他的動作流動,在繡桃紋枝的淺米色薄巾上滑如流水,他似乎有些疲憊,調整了下坐的地方,身子微微往後靠去,緩緩說道:“自小父親就將我送到虞國一戶人家養大,告訴我,這是昊國最大的敵人,要我在這裏學習敵人的一切,長大的時候才能用彼之道還彼之身……”
時光從空氣中溜走,用光線的明暗來提醒著人們,一天中的哪一個時辰到了。
七七聽著他說,說他在虞國遇見的一切,那些善良的百姓,熱情的鄰居,他在虞國呆的時間遠遠大於他在昊國所呆的時間,隻是為了父親,父親有一個一統天下的夢,如今,父親不在了,一統天下從來都不是他的夢,他不會為一個自己不敢興趣的東西再去追逐。
至於報仇,複國,他沒有想過,父親叛變的時候,殺了多少原皇黨,宮中的妃子皇子公主都被他下令處死,這國本來就是奪得別人的,現在不過還回去了而已。
皇位的爭奪,從來都是勝敗定生死,沒有活路可走。
若不是陰差陽錯他被虞國的士兵當屍體抬進去,他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隻是父親的死,他還是有著很深的痛,那種隱隱的作痛,因為結局,似乎早已經可以預料,弑人者,必備人殺。
江山,不是一塊玉璽,是一把染血雙刃,傷人,同樣也傷己。
他的目光灼灼,與柔和的表情截然相反,卻該死的和諧,繼續說道:“直到在邊境城看到你,你站在城牆上,與我弓箭相對,那一刹那……我才清楚的知道,縱使擁有天下,我要的隻是一個你……”
他幫父親策劃那些,無非是有一天想要告訴她真相,然後能給她一個身份,雖然,他知道她從來不在乎這些。
但是作為一個男人,他有這樣的想法,雖然這身份於他,也是可有可無。
可是當她的弓對著他的時候,他也幡然醒悟,如果他繼續父親的夢想下去,必然和她就站在對立麵,他是昊國人,她是虞國人,她在虞國長大,所有的親人朋友都在虞國,一切都是虞國的。
很多時候,事情的發展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
七七任光影在窗欞下留下分割的影子,她靜靜的聽著男子述說,然後緩緩抬起頭:“你好好養病。”
男子看著她逃似的背影,白色的唇微微發抖。
五月的豔陽高照,向大地噴灑著它的每一份熱情,明耀的照亮著每一個角落。
七七收到宮中傳信,皇上宣她進宮,她雖然心情不好,終不能抗旨不去,隻能進宮了去。
進了宮中之後,她也沒抱多大希望能有正事,隻不過拉著聊了些其他的話語,她聽著也沒什麼勁,心裏想著李青畫的事情,最煩聽到人家說她射死了昊國太子,功不可沒,這無疑是在她心口上戳上一刀,她還沒辦法還手!
難不成她衝上去抽那人一耳光,然後說你丫的閉嘴,那太子是我情人,現在沒死,但我心情很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