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醫正是太醫院首席大夫,平日頗有威信,聞言便是招手喚來一名十來歲的小藥僮,帶著端木澈過去那醫書房。
這太醫院的醫書房,主要是堆放金耀自開朝建國以來的醫家典籍,高高低低,林林總總,占滿了整個房間幾大排木製書架,端木澈這裏走走,那邊看看,隨意抽出查閱,或立或坐,邊讀邊歎道:“一篇讀罷頭飛雪……”
見她興致高漲,隨行的秋月與那藥僮也不敢打岔,一直在門口候著,直到天色灰暗,日頭西移,才終於忍不住喚道:“公主,時辰不早了,隨奴婢回宮去吧。”
“著急什麼,我還有些問題要請教幾位太醫呢。”端木澈將書卷合上,放回原處,隨著他們走出屋子。
這醫書房離那太醫院正堂尚有一段距離,端木澈漫步走著,不時向隨行藥僮詢問那各處屋舍的名稱用途,那藥僮知她身份尊貴,自然是詳細解說,什麼聽差處、署事所、土地祠、藥王廟,都是無一遺漏,娓娓道來。
待得走到一處幽靜巷前,藥僮卻是停步不前,急急行禮道:“前方無路,請殿下止步。”
端木澈朝前看了一眼,笑道:“明明是一處宅子,怎說是無路?”
那藥僮麵色微白,嚅囁道:“那宅子,那宅子不吉利,院使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端木澈挑一下眉,微微眯眼道:“不吉利?什麼意思?”
藥僮見她直直盯著自己,猶豫一陣,方才小聲道:“那宅子曾經鬧過鬼,請過高僧來做過法事,總算是鎮下去了。”
端木澈嗬嗬笑道:“這世界上原本沒有鬼神,有的,隻是人心中的癡念與妄想罷了——”說著,忽然指著那藥僮身後,眼眸睜大,麵帶訝然道,“咦,你背後怎麼有一隻人手,就要摸到你的脖子上了?”
那藥僮驚呼一聲,嚇得一下子跳起來,猛地竄出去一大步。
端木澈拍手笑得開心,秋月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卻見迎麵走來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來歲,身著太醫服飾,此時一把扯住那藥僮喝道:“你做什麼,如此莽撞!”
藥僮委屈道:“我……”
端木澈走了過去,笑道:“這位大人莫要怪他,他說這宅子鬧鬼,我一時詫異,跟他開了個玩笑。”
“下官見過殿下!”那青年太醫看著眼熟,應該是方才在正堂裏看見過的,好像是姓孟,隻見他俯身行禮之後,起身看了一眼近前的屋舍,神色黯然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宅子是下官先師李太醫的住所……”
“李太醫?”端木澈想了下,問道,“我往日倒是聽說過,可是那位以針灸神術聞名的老太醫?”
那孟太醫斂容道:“正是。”
“已經仙逝了麼,真是可惜。”端木澈歎息一聲,見得他麵色有異,欲言又止,不由低聲問道,“李太醫什麼時候逝世的,那僮兒怎說宅子鬧鬼?”
孟太醫怔了一下,凝望那一雙漆黑的眼眸,坦然明澈,仿佛有著莫大的魔力,讓人不由自主接下話去:“先師,是心懷歉疚,在屋中……自縊身亡。”
“自縊?”端木澈麵色微變,見那孟太醫深深一輯,正欲退下,趕緊喚住,柔聲道,“孟太醫,請留步,我初習醫術,對於這一代名醫十分敬重,實在想象不出李太醫名揚天下,卻是因為何故生出自絕之念?孟太醫為人弟子,想必知曉詳情,可否告知一二?”
孟太醫搖頭道:“先師品性清高,平日悉心教授,卻從來不與座下弟子說笑,這其中原委,下官也是不明,隻記得先師在逝去的前幾日,不喜說話,愈加孤僻,喃喃念得幾句,後來就出事了。”
端木澈好奇道:“李太醫,他念了幾句什麼話?”
“先師說——”孟太醫回憶一陣,答道:“原話下官不記得了,這大致意思便是,他沒有想到,會鬧出人命來,實在是對不住那女子……”
端木澈垂下眼簾,歎氣道:“李太醫已然年邁,隻怕是在診病之時出了紕漏,若是無心之過,也實在不用如此。”
孟太醫也是歎道:“下官也是如此猜想,輔政王爺卻說不是……”
齊越,怎麼又是齊越……
端木澈微微一驚,問道:“這和輔政王爺又有什麼關係?”
孟太醫答道:“先師與王府關係甚篤,臨終之前曾留有一封書信,寫明是交由輔政王爺親啟,先師逝世當日,書信便是被院使大人親自送去輔政王府。”
端木澈輕聲道:“那信上寫的什麼?”
孟太醫道:“信上內容,連院使大人都沒有拆開看過,隻輔政王一人得見。”
端木澈哦了一聲,與他朝前走出兩步,又隨意問道:“李太醫在太醫院中弟子很多嗎,還有什麼親人沒有?”
孟太醫搖頭悲聲道:“先師倒是收徒不少,隻是師母過世得早,無兒無女,孤老半生,前些年在宮中倒是認下一名義女,老早就出宮去了。先師這一生,實在是……”說到這裏,話聲嗚咽,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