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三百歲了還不會化形這件事,梵大大的仙家都知道了。
這件事其實無傷大雅,梵的一花一草受著佛門庇佑,靈氣自生,都能化成人形,偶有路過的貓咪舔一口蓮池水,探水的爪子還沒收回來就飛升了,修為噌噌大漲。然而大家都跟明王們一樣佛係,懶得變人,當花的當花,當草的當草,動物們躺平任摸,非常快活。
可鳳凰一隻鳥不一樣,慢慢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鳳凰一族中,他是個異類,平常鳥雀精二三十年就能修得人形,鳳凰又是最聰明伶俐的族類,生來便優雅美麗,不出十年就能化形,還個個都長得極漂亮,赤金色的翅膀展開,比漫雲霞更加絢爛,尾羽長長,流光溢彩。
鳳凰不是赤金色的,他渾身的羽毛就如同雪一樣白;他也沒有優雅修長的脖頸與脊背,三百年來,他一直是一顆球的樣子,蓬鬆圓潤,豆眼烏溜溜的,蹲在人頭頂的時候,那雙白玉似的爪子幾乎也看不見,和短腿一起被埋沒在蓬鬆的羽絨中。
白羽被鳳凰一族視為不詳,也許正是這個緣故,鳳凰破殼鑽出來時,沒有找到他的任何一個家人,就知道自己是一顆被拋棄的蛋。後來他自力更生,東一顆果子、西一點露水地長大了,就成了獨自一隻浪跡涯的肥鳥,四處打工,吃飽肚子。
起初,他隻打了一份工,負責幫梵的無心明王送信,後來又負責幫王母娘娘快遞蟠桃到貨,每送到一個桃子,他就能吃到一個桃子。來來去去三百多年,眾人驚訝地發現,這隻肥鳥居然還是一顆球的樣子,沒有長大一點,也沒有要修成人形的征兆。
梵永晝,漫雲霞中,一隻雪白的胖鳥揮動著短短肥肥的翅膀,蹣跚落地。他背上背了包裹,壓在蓬鬆細軟的羽毛裏,抖一抖,這才滾落在地。布帛散開,露出裏麵一個果汁飽滿的水蜜桃來,幾乎有一個鳳凰那麼大。
“鳳凰,你這麼胖了,還吃桃子?你不是要減肥嗎?”蓮池邊,一條鯉魚浮起來看了看他,充滿好奇地問道。
鳳凰用自己短短尖尖的喙戳開水蜜桃一角,叼起一片甘甜的果肉,喜滋滋地吃了起來:“吃飽了才有力氣減肥。而且王母娘娘了,蟠桃吃了漲修為的,我可以早日化形呢。”
鯉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呀你,三百年了,修為早就大乘了,要是能變,早就變成人了。鳳凰,別想了,我們大家夥兒都覺得,你大約是當蛋的時候沒發育好,所以是變不了人的。再了,變人有什麼好呢?他們沒有尾巴,也沒有翅膀,兩條腿走路多累啊。”
鳳凰歪歪頭,好一會兒沒話。過了一會兒,他吃飽了,整隻鳥更圓了——他往後一倒躺下來,露出一個順滑圓潤的鳥屁股尖,兩隻爪子仰攤著,就這樣曬起了太陽。
“人很好的。”鳳凰。
梵的人都知道鳳凰以前飛升曆劫,去過凡間,曾經投身轉世,當過一世人的。但沒有一個人能從他嘴裏撬出任何一點八卦來。鯉魚精忽而提起一點興致,他:“鳳凰,你一定是在凡間看上了什麼人,所以這樣急著修成人形去找他。”
沒想到的是,鳳凰居然沒有否認。
他把水蜜桃啄得幹幹淨淨,而後抬起爪子撥弄著桃核——這個動作讓他圓滾滾的身體有點搖晃,不過他努力穩住了。
鯉魚一看有戲,接連追問道:“真的嗎,鳳凰,你不話,我就當你默認了。那他還記得你嗎?他現在在何處,你為何不早日去找他?”
鳳凰還是不話,有點害羞,也有點驕傲的模樣。他專心致誌地打了幾個滾兒,而後原地起跳,伸出翅膀平舉,做起了飯後減肥操。
鯉魚等了半晌,也泄氣了,曉得鳳凰肯定不願跟他,回頭準備紮回水底。不過他遊走之前忽而想到了什麼似的:“鳳凰,鳳凰,我知道一個地方,北的玲瓏門裏時常會有散仙去賣符咒,肯定也會有符咒能將你變成人的。你打了這麼久的工,定然很富了,買多少張都可以,你照樣可以變了人去找你喜歡的人,你呢?”
鯉魚在水中,再遠了看不到。他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見鳳凰回答,於是從水中跳起來瞅。這一跳才看見,鳳凰早就不在原來的地方了,邊隻剩下一個圓滾滾的白點兒,背著個包裹,飛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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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不上冷清,隻是終年大雪。鳳凰辭了職,背著包裹趕來時,正巧遇見玲瓏門外門庭若市的景象。他立在一棵樹上,烏溜溜的眼睛先朝遠處山頂望了望。那裏佇立著一座巍峨神宮,遠看上去是漆黑的,端靜肅穆,幾乎要和山融為一體,被雪覆蓋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