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柔波,漁唱晚歌。
十二歲的李隱心坐在貨櫃邊,耷拉著腦袋翻閱一本爛黃的武俠。
外麵忽然落下了雨,滴答在石板路上,濺散水波一片。隨著雨越下越大,那逐漸密集的叮鈴聲,正好對應了武俠裏,大俠博弈由潛入深,由輕到重,由疏到密。
年幼的李隱心讀到戰鬥正酣處,麵目渾潤,不禁拍案叫絕。塵世間的英雄好漢,馳騁快馬,縱情飲酒,真是瀟灑也。
等到劇情高潮跌落,英雄遲暮,他又不禁惘然若失,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席卷內心。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即使是人人憧憬的好漢,也不能快活瀟灑一輩子。
要說我們故事的主角,就是從這麼一個多愁善感的男孩說起。
黃曆三十二年,龍宇朝的山川蜀地,一支李家旁係遷入到了江南的月華鎮。這支係族籠統三名男子,所持錢財甚少。因為李家子孫自古以來都有勤儉持家、腳踏實地的美德,所以不過百年,這支旁係通過進城販賣雞蛋魚麵,積累了許多財富。
黃曆一三五年,李家出了一名文曲星,京城出榜時,鄰裏鄉親皆來賀喜。李家從此成了月華鎮的富家貴族之一,
黃曆二四零年,遠字輩以後,李家再無一人科舉成功,家道中落開始,李家從政治世家,漸漸變為普通的富庶家族。
黃曆二八六年,方字輩以後,李家男子似乎受到了某種詛咒,所有直係一脈單傳,原本千戶大族,漸漸變為百戶人口。
黃曆三零七年,隱字輩出生,李家直係僅剩李隱心一人,家中再無往日輝煌。
李隱心,字仁寬,鄉裏人常言其小名阿寬。祖母擔憂阿寬不好養活,出生時想起名為富貴,小名為狗剩。但奈何其父其母覺富貴一名過於庸俗,不好成文人之列,便棄富貴,取隱心二字。
李家沒落到隱心這輩,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李隱心出生後,他父親久病成疾,臥床不起。為了治病,家中變賣了一切值錢的物品,僅留住一間祖屋,作為熟食販賣的鋪子,才得以勉強維持生計。
李母不過二八芳齡,便撐起了這個家。生完孩子,她顧不得休息,照看隱心、照看李父,為了家中口糧,日夜顛倒,勞累不堪。
今日本是隱心去學堂讀書的日子,但李母為了去城裏抓藥,便讓隱心回家,一麵守著鋪子,一麵讀書。
“噠噠噠……”幾聲輕靈的踩水引起了隱心的注意。他放下書,看向古鎮的雨街巷口。
“哎……誒……”撲騰一聲。
憋住的輕嚀終於讓隱心站起,他走向鋪子外頭。隻見石板橋下來的那段路,有個梳著八瓣發髻的女孩摔倒在路上。
他連忙踩水過去,將女孩扶起。
“小葉子,你怎麼走的這麼急,還不帶傘?”
隱心見小葉子膝蓋上磕出了血,便將她抱起,小跑進了屋。
女孩不吭聲,隻是坐在板凳上,呆呆地望著自己的舊褲子。那原本多布丁的褲子,又破開兩個大口。裏麵露出白滑而饑瘦的小腿,膝蓋上也滴落鮮紅的血。
“我去給你拿藥,拿布,你把身上的水擰一下。”
隱心默默地從屋子裏尋找藥酒。因為家裏的布很少,大多給父親用了,所以沒有新布,隱心隻能用自己的布。說實在的,家裏除了屋子大一點,其他什麼也沒有,稱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
很快他就找到了藥酒和布,等到他走出來,發現小葉子站在屋簷處。那女孩瘦弱到風一吹就倒,此刻卻為了不把水滴在屋子裏,站在大雨邊擰自己早已濕透的衣服。水還未滴落,新的雨滴就已濺到她的身上。她似乎著了急,咬著牙關在那擰……可自然哪有那麼好心停下大雨,小葉子身上越來越濕,她此刻臉頰上的水都不知道是淚還是雨了。
隱心將她拉到屋子裏,親自為她擰幹衣服。
“你去雨中擰衣服,和用破籃子裝水有什麼區別?”
他的責怪中有些難以言喻的傷痛。
“我……怕把地上打濕了,妨礙你們做生意……”
小葉子的聲音細的像柳絮,句子前半段輕,中間重一點,後半段又輕。隱心聽隻能聽到她中間的意思。大概就是原話隻能聽到“……打濕了,妨礙你們……”
“除了你,這天氣就沒多少人過來買東西。話說我送你的紙傘呢?怎麼不用?”
隱心在布上塗抹了一些藥酒,輕輕地點在小葉子的傷口上。
她微微發出嘶的聲音,又忍住了。
“疼就叫出來,叫出來會好一點兒。”
小葉子不吭聲,她回想起幾天前自己把紙傘藏在床底下的事情。那把隱心送她的紙傘,被妹妹翻到了,從那以後就沒還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