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宮,幾乎所有的太醫都來了,大家把整個大殿圍得水泄不通,流雲洛祺的寢房內,醫術最高明的幾位太醫在緊張忙碌著。
箭頭已經拔出,鮮血勉強止住,傷口也已包紮,流雲洛祺卻依然不醒人事。
顏歆一直守候在旁,幾乎哭成了淚人,在她看來,於情於理,流雲洛祺都不能出事!
等了約一個時辰,她終忍不住,急聲問出,“怎樣,皇上到底怎樣了,你們誰能給本宮一個答案!!”
她突如其來的大吼,讓太醫皆停止手上工作,齊齊回頭,卻沒人敢給她應答。
“你們是聾了還是啞了?沒聽到本宮的問話嗎?”顏歆繼續發飆。
終於,太醫院的院判大人走到她的麵前,沉吟數秒,凝重稟告,“回賢妃娘娘,雖然皇上的傷口並非要害,但由於箭中有毒,因此……因此……”
“有毒又怎樣,你們不是太醫嗎?有毒就解啊!”
“賢妃娘娘請恕罪,微臣等……暫時還查不出是什麼毒!”
顏歆一聽,更加憤怒,“查不出?!你們還當太醫何幹!真是一群飯桶!!”
這幾位太醫,本就醫術高明,平時受慣吹捧,如今被一女人這般侮辱,難免感到慚愧和羞惱,不過,眼前的人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所以心中就算多有不滿和忿然,也不敢表露出來,何況,確實是他們能力有限。
“賢妃娘娘請息怒,請給臣等一些時間,臣等會繼續研究,務必查出毒源,讓皇上早日康複!”又是院判大人冒死作答。
輪流怒瞪著他們,顏歆心想再罵也沒用,於是暫且作罷,走到床前,先是對著奄奄一息的流雲洛祺注視一會,而後回到旁邊坐下,繼續陷入煎熬痛苦的等待當中……
夜涼如水,楚筱菱房內的燭火依舊燃燒著,她盤坐於床,出神地看著眼前的一件件物件。這些東西,都是妞妞以前玩過的玩具和穿過的衣裳。
回來已經半個月,每一天,她和冀北早日晚歸,尋找女兒,直到前幾天冀北說有事暫時離開,她便繼續跟琴兒去找。弟弟也帶著人馬巡查,卻都毫無結果。
自女兒落地,一直在一起,從沒分別超過一天,可現在,已經20天了!不知道她如今身處何處,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記掛自己。莫非,真的要一年才能見麵?那自己能否等到那個時候?
想著想著,楚筱菱淚水又是不住地下滑。她這才發現,女兒已成為自己生命中一個密不可分的主體。
驀地,房門被輕輕推開,楚奕彬瘦長的身影悄然走進,看到楚筱菱的情況,知道她又在思念妞妞,不覺一陣心疼,拉了一張凳子在她對麵坐下,安慰道,“姐,您要注意身體啊!別擔心,我們會找到妞妞的!”
“是嗎?這麼多天過去了,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我不禁懷疑那縣令有沒有騙我們!”楚筱菱繼續垂淚。
“京城那麼大,要找一個人說易不易,說難不難,我們要給點耐心!況且,最起碼我們知道妞妞現在很安全,還受到人家的疼愛,故我們更加不用擔心。我們不如看開一點,把這當成是老天爺冥冥中的注定,賜給妞妞一個不同的生活。”
的確,若非知道女兒被人收養,楚筱菱恐怕已經發瘋,再也無法冷靜熬到現在!不過,老天爺冥冥之中的安排?憑自己對女兒的疼愛,有什麼樣的生活自己是給不了的?
楚奕彬一直注視著她,又幽幽地道,“您這樣,大家都很擔心,特別是娘親!”
“娘親怎麼了?”楚筱菱趕緊問,內心同時湧起一絲愧疚。回來後,她整個心思放在尋找女兒,根本沒留意過娘親。曾經,想她還計劃回來後要好好孝敬娘親,彌補這三年的缺陷,誰知道……
“娘親沒事,隻是看到你這樣,她當然也難過傷心。姐,您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們一家人共同解決,我們會永遠陪著您,支持您的!”
看著真誠懇切的弟弟,楚筱菱感動得難以言表,含淚點了點頭。
楚奕彬微微舒了一口氣,突然憶起另一件事,眸色頓時變得複雜起來,欲言又止。
楚筱菱留意到,不禁關切地問,“怎麼了,還有其他事?公務上遇到困難?”
“呃……”楚奕彬還是一臉猶豫。
“告訴姐姐吧,看姐姐能否給你意見。反正我們也很久沒坐下好好談過心了!”
終於,楚奕彬緩緩道出,“是皇上,皇上他病危!”
皇上?流雲洛祺?楚筱菱腦海迅速閃出這個名字。多久了?自己多久沒想過這個人,以致現在想起,竟然感到一股陌生和遙遠。
“聽說他是為了救一個小女娃而中了毒箭,所有太醫都出動,可都查不出是什麼毒。他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太醫說,七天之內若仍無法找到毒源,皇上恐怕會……”楚奕彬神色一暗,無法再說下去。
楚筱菱則大大震懾住,想不到……想不到他會對一個小女娃舍命相救!那個小女娃,應該對他很重要吧,又或者,是他的女兒?對了,他曾經講過,第一個子嗣要歸顏歆所生,那麼,這個小女娃應該是顏歆跟他的女兒吧。
“其實,像他那種冷酷無恥的薄情郎,死有餘辜,可他偏偏是一國之君,命運關乎整個皇朝。一方麵,我恨不得他就此死去;可另一方麵,我又希望他長命百歲,因為他在掌管朝政上,確實是個好皇帝!”楚奕彬自顧低吟,內心非常矛盾。
一會,楚筱菱收起惆悵的心情,做出安慰,“別擔心,況且,這事也不是我們能擔心的,一切皆有注定,既然他是天子,老天爺應該會保住他的命!”
“未必!上個皇帝不也是英年早逝嗎?”楚奕彬說出擔憂,同時說出最終目的:“姐,不如你去救他吧?”
“我,我救他?”
“你不是跟神秘人學過醫術嗎,說不定能查出那是什麼毒!”
不錯,自己學藝期間,師父教過很多種毒及其解法,可是,連人家太醫都沒辦法的事,自己又有何能力!再者......
“姐,我知道你心裏恨他,不想再見他。其實我又何嚐想讓你見到他,隻不過,看在江山社稷,看在黎民百姓份上,我還是懇請你去試試。你可以把他當成一個病人,你隻是一個大夫,兩人沒有任何關係!!”
是啊,醫者,父母心,自己學醫本就該拯救受傷受苦的人,如今,撇開一切私人感情,他正好是個病人,更何況,他身份特殊,命運關乎整個天下。
經過一番躊躇猶豫和矛盾掙紮,楚筱菱最終總算答應,不過她有個條件,就是女扮男裝進宮。雖說流雲洛祺陷入昏迷,不會看到自己,但她就是不希望,用真正身份去麵對他。
楚奕彬甚是了解,便也不做評論,還叫楚母將自己一件衣袍改小,給筱菱暫用,事不宜遲地,第二天淩晨馬上帶楚筱菱進宮去。
屋外,月色朦朧;屋內,柔和的燭光灑滿各個角落。
楚筱菱端坐在床前的一張大椅上,靜靜注視著床上沉睡的人,思緒淺淺飄開。
三天前,她跟隨弟弟進宮,向院判大人表明來意。院判大人估計是見無路可走,又看在楚奕彬是朝廷命官,便也答應讓她試試。由於她女扮男裝,又改了姓名,故院判大人一直認為,她隻是楚奕彬碰巧請來的一位民間大夫。
她本是抱著僥幸的心裏試試,卻不料,還真能查出流雲洛祺所中的毒,且替他解了。隻要過了今晚,他不發燒的話便算康複,自己也就功成身退。
還記得前天初次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情竟然很平靜,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想法,隻是把他當成一個病人,認真為他診治。她那才發現,時間真的可以讓人忘記過去,忘記傷痛,又或許是因為,兩人之間沒有發生過刻骨銘心的愛戀,因此比較輕易淡忘。
不過,今晚,她似乎發生了一些不尋常。不知因為夜深人靜的環境呢,還是心情鬆懈導致胡思亂想,自己竟然起了感觸。想到以後不再相見,她感到一股淡淡的惆悵和......失落。
“楚筱菱,你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要徹底忘記這個人嗎,在他狠心要你喝下打胎藥,在他對你趕盡殺絕,讓你在京城無立足之地,最後迫不得已背井離鄉,遠走他方那一刻起,你的生命裏頭,就注定要抹去這個人的存在,所以,別再想一些無謂的東西,別讓自己再次陷入那種非人的傷害和慘痛當中!你以後的人生,沒有他,隻有妞妞,家人,和......冀北!想想冀北的真心,想想冀北的好!!這幾天的事,就當作一個平常的過往,他隻是你的病人,你是大夫,至於其他,便再也沒有關係!知道嗎?謹記,謹記!!”甩去莫名萌發的煩人思緒,楚筱菱在心裏反複告誡著自己,直到一道嚶嚀聲響起。
沉睡了幾天幾夜的流雲洛祺,忽然醒來時,腦子還是感到混混沌沌,渾身乏累無力,但是,當他看到眼前的倩影,還有那日夜縈繞的熟悉容顏,整個人頓時激動起來。
而楚筱菱,看到他提前醒來,也是大大震驚,想也不想趕緊起身,準備朝外麵跑。
不料,剛邁出一步,手臂便被人緊緊拽住,傳到耳邊的是一個沙啞得低不可聞的嗓音,“丫頭,是你嗎?真的是你嗎?朕這是在做夢?或是幻覺?又或者,你真的回來了?”
丫頭!!這是他曾經對自己的稱呼,特別是……歡愛的時候,他喊得最多!楚筱菱驀然一抖,僅存的些許理智讓她維持清醒,準備繼續逃跑。
卻反而被他用力一扯,自己大半個身體毫無預警地跌到了那張金碧輝煌的龍床上,還離他很近。
“真的是你,不是夢,也不是幻覺,你回來了,回到朕的身邊了!”流雲洛祺一手穩住她,另一手,在她冰涼蒼白的麗容上顫抖地撫摸,他欲起身,然初愈的他,根本沒有力氣,故隻能繼續趴著。
他的觸摸,讓楚筱菱更是陣陣發栗,不過她沒做聲,因為她要讓他認為這是夢境或幻覺。
驚喜交加的流雲洛祺,繼續自顧哀訴和懺悔,“你還好嗎?孩子呢?生出來了吧?是男孩還是女孩,能帶給朕看看嗎?對不起,朕知錯了,請你給朕一個機會,讓朕好好補償你,還有寶寶!朕答應你,以後再也不會使壞,再也不會傷害你!”
楚筱菱被他的話弄得心煩意亂,但她不停告誡自己,千萬別在這個時候亂了套。靜靜看著他那雙幽深無底的黑眸,她大氣不敢喘一下,同時思忖著如何脫身。
“丫頭,你答應朕,再也不會離開朕,永遠留在朕的身邊,好嗎?好不好?你怎麼不說話?應朕一下吧,一下就好!”流雲洛祺俊顏再也沒有以往的冷酷和意氣風發,此刻隻剩濃濃的害怕和愧悔。
他目不轉睛,就那樣定定看著她,深怕一個眨眼,她就會消失。他的手,也絲毫沒有放鬆,怕她從自己身邊跑掉。
然而,他畢竟受過重傷,且剛剛初愈,本就力不從心,故此無論他內心意誌多麼堅強,卻終究鬥不過自然規律。嗓音越來越小,他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最後緩緩闔上,再一次沉睡過去。
好一陣子,確定他真的熟睡過去,楚筱菱這才敢噓氣,小心翼翼地掰開他那箍得甚緊的手指,從床上起來,整理一下衣裳,調整好神色,不敢再停留半刻,快速衝出房外,同時跟院判大人稟告,“大人,皇上總算熬了過去,應該沒什麼事了,草民還有其他事務要忙,先告退!”
聽到這個天大的喜訊,院判大人滿腹欣悅,本想讓她留下等賞賜,可又覺得來日方長,於是點了點頭,恭送她和楚奕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