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起行替梁祿滿上酒,安靜聽著。
“那位耶拉族長當場就沒了命,死前沒別的要求,隻求太子能娶了自家閨女。聖祖那時為了讓隨龍的漠南部落賣命,也為了保住耶拉氏強大的兵力,答應此後三代皇後都會出自耶拉氏。安塔拉家那位姑奶奶接受不了從太子妃變成太子側福晉,明麵上以退為進,進了司爾勒家廟,為大清祈福,倒是正趕上聖祖一舉改朝換代,得了好名聲,安安穩穩在家廟活了一輩子。”
“安國公府那位荒唐的老夫人就是這位姑奶奶收養的孩子,這老夫人怕養母百年後沒人上香,將自己大兒子過繼給了安家姑奶奶這一支,可惜她那大兒子體弱,展揚人家誰也不嫁,她又瞧不上小門小戶和庶子,這才出了昏招,鬧得滿京城笑話。”
孫起行想不明白:“這跟萬歲爺有何關係?”
“先皇後便是最後一位出自耶拉氏的皇後,她一輩子無子,還是個偏激的,最恨的就是宮中有子的妃嬪,因著先帝爺後頭沉迷道家學問,先皇後幾乎是明目張膽下狠手,所以如今才隻剩下康老爺子膝下三阿哥,如今雲遊在外的福親王和行六的萬歲爺兩個。”
“實則當年先皇後也不是沒對萬歲爺下過手,隻是叫太……隻是讓溫憲公主給擋下,喝了那碗毒湯,當場身亡。”許是多吃了幾杯酒,梁祿一個不注意差點說禿嚕了。
孫起行已然聽明白了,是太後算計著萬歲爺的生母替自己擋了災,然後又叫溫憲公主心甘情願替弟弟擋了災。
那萬歲爺對替弟弟泡冷水的安家大格格另眼相待倒是能理解了,隻是有一點孫起行想不明白——
“若萬歲爺真想護著那位大格格,為何要將人嫁出去,甚至連和親都考慮上了,卻又反悔了呢?”
梁祿笑著抽了孫起行腦袋一巴掌:“你也不用你那狗腦子想想,但凡萬歲爺多露出幾分不同,宮裏吃人的還少嗎?”
孫起行訕訕摸著腦袋:“可兒子覺得萬歲爺是個有成算的,不至於護不住個女人。”
“所以這聖旨才燒了呀。”梁祿美滋滋喝上一口酒,跟唱戲似的輕聲呢喃,“好叫你知道,這二人都是因著耶拉氏鬧出來的悲涼,也算難得的緣分哩,老祖宗好就好在是滿人,不然誰知是不是下一個耶拉氏呢。”
在耶拉氏將先帝爺的後宮快禍害完,連子嗣都要殺個幹淨前,先帝好歹是恢複幾分清明,叫耶拉氏暴斃,連漠南的耶拉族裏都吃了掛落,如今成了邊緣部落。
如今萬歲爺子嗣不豐,大阿哥體弱,二阿哥又叫敏嬪給養廢了,誰知道太後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她不顧萬歲爺對太後母家的忌憚,非要將容妃推上後位,到最後……嗬嗬,還說不準是個什麼光景。
萬歲爺舉棋不定,大概是不想叫這位安家大格格陷入母子之間的博弈,也算是難得的好心腸了。
孫起行臉色發苦:“我聽您嘮半天,這萬歲爺到底對大格格有沒有那個心思啊?”
“天威難測,有沒有心思你自個兒不會瞧?”梁祿不肯答他,隻翻個白眼,“照你說來,萬歲爺是要保安家大格格,納喇家渾身上下隻剩勢力眼兒了,和親聖旨也燒了,你想想誰還能護得住她?”
據說福親王快回來了,他可是死了福晉還還沒續弦呢,康老爺子又萬事不管,他府裏比漠南還是個好去處。
“多謝幹爹,我懂了!”孫起行自覺恍然大悟,他沒想到福親王那一層,在他看來,那還有比天子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
後宮嬪妃根本算計不過萬歲爺,如今他老人家舉棋不定,大概是礙於安家大格格避之不及的態度,覺得沒麵子。
孫起行琢磨著吧,自個兒是個體人意的好奴才,萬歲爺前幾次瞧大格格眼神可不隻是仁愛,他不能等主子發話,還得把這雲梯遞到萬歲爺眼皮子底下才成啊!
待得孫起行離開後,梁祿把醬牛肉吃完,酒剩下半壇子不管,漱漱口一抹嘴兒就躺下了,醉意朦朧中他還略尋思著,他怎麼覺得這傻兒子沒那麼明白呢?
再看看,過些時候,這傻兒子要還是看不明白,自個兒再多提幾句也成。
誰知隨著中秋宮宴漸近,九洲清晏裏個個兒都忙得腳不沾地,因為正和帝對此次宮宴的重視,連孫起行都一遍遍對著吉祥大菜和新打出來器具的單子,生怕出什麼紕漏,忙得快連喘氣功夫都無,硬是沒叫梁祿找著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