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拂曉,通往宮城的銅駝大街上已擠滿了入宮的官車,洛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員海潮般後浪推前浪朝閶闔門湧去。
“魏王出行!閑者回避!”
大道盡頭傳來侍從的清道聲,伴隨馬蹄飛馳,在這初晨的朔風裏被強硬地灌來。一眾官員識趣地散至道旁,在寒風中下車默立施禮。司徒慕容烈方從車中探出半個微胖的身子,往後張望,便見一道挺拔如鬆的身影踏著一騎紅塵飛馳而來,朱袍烈烈,轉瞬掠過視野,消失在銅駝大街盡頭。
“魏王”兩個字硬生生斷在喉嚨裏,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殿下今日這麼急做什麼。”
“司徒還有所不知呢。”
隔壁馬車裏的衛尉寺卿盧顯探頭探腦地說道,“南朝來了個降將,正是魏王府上那位……夫人的原配丈夫,朝廷一向親重南人,聖上昨日還問那降將要什麼,想必人家今日就要向魏王討要妻子呢!”
“有這樣巧!”慕容烈奇道。
兩人同屬斛律驍陣營,此刻話也就多了些,卻不知皆被隔壁的鴻臚寺卿聽在耳中,眼珠子溜溜一轉,派了個侍從把這話帶給濟南王。
辰時時分,朝會正式開始。太極殿裏文武兩班官員分別以斛律驍同濟南王高晟宣為首揀了席位坐了,禦座之上坐著天子高長浟,禦座之後垂簾,坐著端莊美麗的太後裴氏。
高長浟問了一通政事,才將今日朝會的真正目的道出:“昨日蕭梁降將陸衡之來朝,自陳本意,願為我朝前驅南下攻梁,依諸位大臣之見,當給他個什麼官?”
一眾大臣麵麵相覷。為著與南朝爭正統,朝廷一向委重南朝來投的南人,譬如前朝魏氏高祖建元帝時南人王肅因父兄被殺來投,器重禮遇,得封尚書令,尚公主。
可這一位卻是魏王的死敵,據聞魏王南征時便是折在了他手裏,久攻不下而選擇退兵。眼下他既執掌尚書台,誰敢開這個口。
便有大臣進言:“這事陛下不該問我等,魏王執掌尚書台,又兼任吏部尚書,我等不敢越俎代庖。”
天子於是轉問斛律驍,“魏王叔,以你之見呢?”
斛律魈眉棱微挑:“陸衡之出身吳江陸氏,他家幾代在南朝為官,如今貿然來朝,居心叵測,陛下便肯信麼?那給他個陛下近侍、散騎常侍的官做做可好?”
如今關在北宮裏的廢後鄭氏曾和他身邊散騎常侍私通的事,始終是橫在天子心間的一根刺。高長浟臉上火辣辣的,仿佛被誰當麵打了一巴掌。
“子恪此言謬矣。”
濟南王高晟宣笑著捋了捋一把胡須:“據老夫所知,此人舉家罹難,皆為蕭梁小兒所殺,因此棄暗投明,來我聖朝,想來不會有假。”
“老夫又聽聞,你在淮南新得的那個婦人,正是這陸刺史的妻子。既如此,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子恪是斛律驍的表字,因他位高權重,曆來無人敢喚,唯高晟宣地位與他相當、人又年長,偶爾以字稱呼。
他語含譏笑,正是嘲諷斛律驍色令智昏為一婦人爭風吃醋因私廢公。禮部尚書高韜奇道:“竟有此事?”
“陛下,既然那位陸刺史以後便要與我等同朝為官,為著聖朝的和氣,不若請魏王將其妻交還對方,於後世史書也是一段佳話。”
被貿然點到的天子抬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心道七八十歲的人了怎還如此沒有眼力見,默然不應。太學祭酒王紹道:“這恐怕不可,聽聞陸妻謝氏乃絕色佳人,當日魏王南征攻打壽春,久攻不下,遂向對方索要其妻爾後退兵,返洛後也是貯之別屋寵愛非常,眼下,隻怕魏王是丟不開手罷!”
又一條濟南王的走狗。
殿中依附魏王的幾名大臣欲要進言,斛律驍懶懶抬眸,目光如電朝他射去:“今日是議論陸氏官職的,諸位如何這般關心孤的家事?祭酒所言不差,孤隻這一個婦人,的確是還有些丟不開手。不似祭酒,家中妾侍無數,連調音、樂律二裏都遍布私宅。”
“我朝製度,諸王一妻八妾,公侯一妻六妾,祭酒是五品官,可納妾幾人,還請高尚書為他說明。”
二人麵色同時一變,訕訕噤聲。高晟宣道:“魏王這是嫌棄府中妾侍少了?這有何難,本王改日送你幾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