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給我尊敬的讀者朋友鞠躬!
任何藝術,都是為欣賞者存在的。小說也不例外。黃山因遊客而美麗,但在魚眼裏,那是座恐怖的死亡之海;梅蘭芳因觀眾而大師,倘讓一匹馬看他在台上不停地折騰呻吟,沒準兒會以為他肚子痛;把《紅樓夢》端給羊,它可能覺得並不比青草好吃。在老母雞眼裏,金豆子不如癟穀子。任何藝術,隻有被閱讀者欣賞,才是好東西。
《隻好當官》為什麼人而存在呢?大約有如下幾種:
一、明者。明者看得清。《隻好當官》是幽默喜劇小說,但它曾被人當成官場小說而刁難。官方忌諱的官場小說,核心是“黑”,而幽默喜劇小說的核心是“笑”,是有本質區別的,見了螃蟹當蜘蛛的人,大約是不會欣賞它的,能欣賞它的,至少得是明者。
二、智者。智者看得深。王蒙先生說:“幽默是智慧,是智力的優越感。”[、見閻綱主編的《幽默小說選》1頁,寧夏人民出版社,1986年。]魯迅先生說:“《儒林外史》作者的手段何嚐在羅貫中下,然而留學生漫天塞地以來,這部書就好像不永久,也不偉大了。偉大也要有人懂。”[、見魯迅《葉紫作〈豐收〉序》,《且介亭雜文二集》3-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馬克思也說:“黑格爾曾經說過,實際上,喜劇高於悲劇,理性的幽默高於理性的激情。”[、見馬克思:《北美事件》,《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5卷第587頁,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然而,這卻需要人理解。我碰到過一位官員,他撇著嘴說:“這本書是罵當官的人的。”我無言以對,這種人大約不會欣賞我的書,要欣賞,至少他得懂得“罵”和“揶揄”的區別。
三、達者。達者心地寬視野廣。有“偉大小說家”、“震撼大半個世界以及整個劍橋的威勢”、“世界精神力量的象征”等桂冠的麥裏狄斯說:“喜劇觀念和喜劇的繁榮是一國文明的標誌。”[、轉引自胡德才《中國現代喜劇文學史》第5頁,武漢出版社,2000年版。]這麼說當然事出有因,一方麵因為在世界還是獨裁者天下的時代,喜劇作品常常被禁絕,作者常被殺頭,原因是因為喜劇除了“笑”的功能外,還調侃和揶揄“醜”;另一方麵,喜劇有“終結者”的一麵,黑格爾的《美學》是以喜劇為終結的,馬克思也說:“世界曆史的最後一個階段就是喜劇。”[、見《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5頁。]所以,能欣賞喜劇小說的,得是大氣雄闊宰相肚裏能撐船的達者,小肚雞腸的人既不會懂也容不得。
四、雅者。雅者眼光高。喜劇是張揚愚行的藝術,張揚不是頌揚,所以主人公常常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但是,砸腳會痛卻不會要人命。正如魯迅先生所說,“諷刺作者雖然大抵為被諷刺者所憎恨,但他卻常常是善意的,他的諷刺,在希望他們改善,並非要捺這一群到水底裏。”[、見魯迅《且介亭雜文二集》90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年4月版。]這就決定了喜劇小說不但要尖銳,還要從容冷靜,還要恰如其分,還要不喪失原則的寬容,它是一種藝術的批評和自我批評,不是義憤填膺,不是怒火萬丈,不是勢不兩立,不是手刃仇人,不是毀滅地球。這對那些抱“應該把那些狗日的當官的統統拉出去槍斃”的人是一種不滿足,它需要的是那種從容冷靜公正寬容的雅者。
五、趣者。趣者善品味。喜劇小說是小說中的笑星,讀之讓人開懷;漫畫是畫中的笑星,觀之讓人會心;散曲是詩詞歌賦中的笑星,品之讓人忍俊不禁。這三尊喜神到哪兒,便會把笑聲帶到哪兒。我寫喜劇小說,是把它當“文字的漫畫,紙上的相聲,長篇的小品,抒情的雜文”來經營的,其中是高供了這三尊喜神的,所以我的書有個綽號:叫“三笑”圖書。俗話說,“笑一笑,十年少”,笑三笑呢?老年變年輕,青年變年少,老太成少婦,姑娘永不老。嘿嘿,玩笑歸玩笑,有趣總比無趣好。然而,玫瑰花雖好看,卻有人嫌刺紮手,隻有那些樂觀向上追求愉悅生活的趣者,才是喜劇小說的摯友。
六、敏者。敏者看得透。喜劇的任務在於啟迪人們的思想。喜劇需要笑,但喜劇不隻是為了笑,麥裏狄斯說得好,“真正喜劇的標誌在於引起沉思的笑”[、轉引自胡德才《中國現代喜劇文學史》第11頁,武漢出版社,2000年版。]植物開花並不是為了向人炫耀它的美麗,而是用花的美麗招待替它傳花授粉的蜂蝶,以便完成傳宗接代的重任。西方人用嚴肅的表情表現幽默,中國人用幽默的方式表達嚴肅的理念。讀喜劇小說會笑的,是好讀者,笑過後會陷入沉思的,才算是知音。喜劇小說特別渴求目光敏銳穿透力如刀的讀者。
明者、智者、達者、雅者、趣者、敏者,都是高品位的人。我常常因自己至今還是個無名作家而沮喪,卻也因擁有這些高品位的讀者朋友而自豪。感謝上帝安排我為他們服務,在此為我所尊敬的這些讀者朋友三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