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埃塞克斯的初冬沒有約姆來的寒冷,荒原上卻也下起了星星點點的小雪。天色昏暗,呼嘯的風聲穿山越嶺,像是有人按下了自動循環播放鍵,陷入了永無止境的重複。
獵人急需找個安身之地——她已經追蹤了那兩匹紅狼兩天,橫越了幾乎小半個北埃塞克斯的原始森林,而當她最終對著那匹母狼扣下弩箭扳機時,出其不意的公狼幾乎在她修長的手臂上撕出一個深可見骨的口子。在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師傅離世的那一天,那是九月的下半旬,天氣不涼不熱,一年中最舒服的時節。她離開了獵人小屋去尋找出門獵狼卻三天未歸的師傅,然而她找到的隻是師傅的半塊殘軀。那些曾經的經曆和遭遇,所有的憤怒和窘迫,在紅狼撕咬在她手臂上的時候都像潮水一般褪去,變得渺遠而模糊。她試圖呼喊,喉嚨裏傳來的卻是幾聲低細的抽咽,她知道在這種偏僻處不會有人從天而降來營救一個女獵人。
獵人的獵狗——她取名為“黃昏”,在她幾乎陷入生死關頭的境地時以命換命和那匹母狼互相咬住了對方的咽喉,但母狼的野性和求生欲驅使著它先一步大力扯掉了黃昏的半個喉嚨,然後才晃晃悠悠的倒在了獵人和公狼搏鬥的不遠處。
最終她成功的把自己腰間那把鐵匕首深深的勒進了紅狼的脖子裏,卻再也沒有力氣去剝那兩隻紅狼的皮;她靠在粗壯的鐵橡樹旁歇息了片刻,看著那兩隻紅狼的屍體發了很長時間的呆,最終決定離開,去找一個溫暖的地方包紮她的傷口,否則她隻能在這種荒山野嶺被活活凍死。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那兩隻咬死了師傅,為禍村莊很長一段時間的紅狼終於死在了她的手下——那是她自十五歲命名日過後見過的最後兩隻紅狼,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兩隻,但她不在乎,因為世界上也再沒有第二個師傅。逃避令人放鬆,它給了獵人一種從頭再來的錯覺,這種錯覺隨著師傅的獵弩在她身上懸掛而產生的沉重感愈發增大而增大,就像重新玩一局象棋遊戲那樣,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實不是如此。生活和象棋不一樣,她明白,卻不敢細想。
她拖曳著蹣跚的步伐行走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上,胳膊的傷口愈發疼痛,鮮血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幹涸、凝固,把她的毛皮外衣內裏弄的黏糊糊的,她似乎看到不遠處的山崗上有一座小屋,隱約還能看到一縷縷的炊煙,以及小屋不遠處流淌著的一條小溪。能果腹的食物,幹淨的能清洗傷口的水,一個溫暖的能緩和她僵硬四肢的火堆——那些都是她急迫想得到的東西。但那小屋似乎太遠了,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你所看到的任何東西都得花費上比你想象中更多的腳程。
“涅普頓,普魯托,朱庇特和阿瑞斯啊……”獵人伸出舌頭,舔了舔她幹裂的雙唇,向著每一個她所知曉的神祗祈禱。祈禱她能夠不至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像條野狗或那兩隻被她殺死的紅狼一般曝屍荒原。
她不清楚後來自己昏睡了多久,那是一段綿密漫長的昏睡,在那段睡夢裏她好像化作了她的獵犬“黃昏”,這個夢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甚至能夠感受到黃昏的鼻息和細密的絨毛在凜冽的寒風中顫抖。在夢裏,獵人——或者說是她的獵犬行走在雲端,又像是在一道大河中踱步,像一顆弩箭般劃過夜空,最後沉悶的消彌在北埃塞克斯的荒原,在雪地裏消融出一道溝壑。而當她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她眼前的卻和那些她在夢中所見的奇妙景象大相徑庭——隻是一個在煮粥的老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