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幸福的牽扯
我女兒今年十一歲了。她曾有過很斑斕的童年。在我看來,總有很多美麗的事情在她的身邊堆積著。她幸福極了,就像輕輕飛在天空的無憂無慮的天使。可她對此卻不以為然。她認為她不幸福,因為她太忙了,以至於忙到她都沒有了玩兒的時間。玩就那麼重要嗎?我問著她。她生氣不理我。在她看來,生活是應當由一連串的玩兒來組成的,那樣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憤怒了,我說我如果不真正疼你愛你,你就可以整天玩兒。
沒想到她比我還憤怒,她流著眼淚對我說你為什麼總是讓我彈琴,學英語,讓我寫作文,我連和白耳朵、思怒比(兩隻玩具狗)一起玩兒的時間都沒有了,你幹什麼?女兒說得眼淚漣漣。她那麼傷心,那麼可憐,好像她是生活在一個專製暴君的殘酷統治之下。仿佛我每天都高舉著鞭子,逼著她背上那許多沉重的負擔。
於是我在她的眼淚中反省著一個母親的責任。我想,是由於我們的出發點不同,如果換上我是十一歲,我肯定也會追求玩的。但我依然不能認同她。我對她說,玩兒怎麼能是你的最大目標呢?你難道一生都願陷在玩兒中嗎?然後我心平氣和地對她講,我一直認為人是需要從童年就開始負載人生的,至少你該懂得你是對自己的未來負有責任的。玩兒到終極也並不能帶給你真正的歡樂。歡樂是在成功中,而成功則需要你從小努力學習。為此我在女兒五歲的時候為她買了鋼琴。我要求她每天堅持彈琴一小時。這樣五年下來,她已經掌握了音樂的語言,並能彈出連她自己都認為很美的樂曲。她盡管總是說,我討厭彈琴,但我知道其實她已經在自己的彈奏中獲得歡樂。她並且在彈琴這件她認為很艱苦的事情中,學會了堅持和尋找,這是一種人類的品格。我督促她並不是要她成為一個鋼琴家,而是希望她能從鋼琴中學會負載人生。
但女兒畢竟是孩子,她當然需要和布娃娃“白耳朵”們一起玩兒,還需要看每天電視裏的動畫片和“動物世界”。這在女兒的日程表上是雷打不動的。對此我並沒有阻攔過,但必須是在做完了她該做的事情之後。我很嚴格,但慢慢地我發現這樣的要求竟使她在無形中學會了合理分配時間。她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對我說,媽媽,這樣吧,我五點到六點做作業,六點到六點半看動畫片,然後我就彈琴一直到吃晚飯,行嗎?我很喜歡聽她這樣安排時間。然後她便很嚴格地按時間表去做,她總是抓得很緊。其實我知道她這樣安排就是為了擠出更多的時間和她的布娃娃“白耳朵”們玩。我覺得這也並不是壞事,她不僅業餘活動豐富,而且從沒有過一邊玩兒一邊做功課把時間無限拖下去那樣的壞毛病。
後來她一天天長大,並開始了朋友間的友誼。她時常提到班上的一個叫靜的女同學,那是個和女兒性格不大一樣的安靜的小姑娘。她們確實很要好,過生日時彼此送禮物,放寒假時彼此通信。
有一次女兒病了,躺在家裏不能上學。到了她每天放學的時間,我家的房門突然被輕輕敲響。我打開門,原來是靜。靜的小臉被冬天的冷風吹得通紅。她進門就問,阿姨,若若怎麼啦?她站在床邊看著生病的女兒,然後她掏出並解開用小小的花手絹包著的一個鮮紅的蘋果,放在了女兒的枕邊。我當時看到這幅情景真是感動極了,我知道這對於病中的女兒來說究竟有多麼重要。因為靜是女兒的朋友,靜也就成了我的朋友。每到靜過生日,我和女兒總是一道想著該給靜送什麼禮物和該選擇一張怎樣美麗的賀卡。我覺得生活在女兒的感情世界裏,是一件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
女兒讀到五年級之後,開始喜歡寫作文了。有天中午,她回家吃飯時,突然為我讀了這樣一段話:“雪不停地下著,轉眼間已經很厚。原來湖水那輕軟的手臂,現在已變得僵硬。人們被那寒冷的天氣凍得發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隻是匆匆地走著。有時候孩子們想在雪地上堆堆雪人,打個雪仗,可是他們被大人領著,無法脫身。頭頂上那夏日異常繁茂的老梧桐,現在也變得光禿禿了。” 女兒在讀過這段話之後,微笑著問我,這段話寫得好嗎?一開始我並沒有在意,因為她常常喜歡讀一些語言書上的段落給我聽。我有時候認真聽有時候也不認真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