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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那是不久前的一個早晨。劉春說。

在那個早晨,他坐在一輛徐徐向前開著的汽車上。這種車行駛起來自然是穩得不能再穩。車廂裏空蕩蕩的,幾乎感覺不到它在移動,就像是一條船靜靜地漂浮在街上。車廂裏不時地亮一下,又亮一下,這是駛過寬闊的十字路口。劉春坐在車窗跟前,掏出一把一把的紙錢向外麵的空中拋撒出去。紙錢是用薄薄的白紙剪的,很圓,中間方孔像舊時的銅幣。劉春不知道這種紙錢在另一個世界是否真能流通,也許這隻是人們的一種願望。但他還是寧願相信這願望是真實的。車窗外麵撒落著白花花的陽光,似乎在地上厚厚地堆積起來,看上去很鬆軟,像一團一團耀眼的泡沫。紙錢飄落到上麵,如同花瓣一樣散開,立刻被陽光融化了,有的隨著一陣微風滾出很遠,後麵竟然真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追趕。這是民間的一種習俗。人們堅信,在這種有車輛來往的繁忙路口往往會聚集著一些孤魂野鬼,它們無處可去,又無事可做,就在這裏徘徊遊蕩,每當有拉運屍體的殯葬車從這裏經過便會蜂擁而上,攔截新的鬼魂尋釁滋事或糾纏不放。因此,車上送行的人經過這裏時總要拋撒一些紙錢,意思是趁這些鬼魂去爭搶紙錢的空隙讓殯葬車順利通過。按慣例,拋撒這種紙錢應該是死者親人的事情,也就是說,隻有死者的親人才能出這筆買路的錢。但駱紅的跟前沒有親人。這時,她隻是孤零零地躺在這口冰冷的金屬棺內,身邊隻有劉春。

劉春看著車窗外麵紛紛揚揚飄在半空的紙錢。那些紙錢和陽光攪在一起,似乎磨擦出輕微的沙沙聲。突然,汽車不知軋在了一個什麼東西上,車身劇烈一搖,金屬棺也隨之晃動了一下。劉春連忙伸手將它扶住。在裝運屍體時,劉春沒讓殯葬工將這隻金屬棺裝進下麵的車艙,而是特意放到車廂裏,似乎隻有這樣,他才可以離她近一些。這時,劉春想著躺在棺內的駱紅。就在剛才,在他為她擦淨身體,換上她平時最愛穿的那身淡藍色的秋裝,外麵套上鵝黃的薄薄長衣時,他突然發現,她臉上的表情竟然是那樣的安祥和平靜,蒼白中似乎還有一絲淺淺的紅暈沒有褪盡。有一刻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還沒有死?但他已經感覺到了,她身上的體溫正在漸漸遠去,兩邊尖而上翹的嘴角也已經鬆弛地垂下來。

劉春終於確信,駱紅是死了,她真的是死了。

這時,劉春用手撫摸著這口冰冷的金屬棺,心裏突然萌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念頭就像一塊酵母在他的頭腦中迅速膨脹,很快就將他完全控製住了。他想,如果他這時撥一下駱紅的手機電話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這個想法顯然有些荒唐,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自然可想而知,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駱紅現在所去的那個地方當然不會在手機電話的服務區內,無論“移動”還是“聯通”,就是信號功率再強大也無法到達。但劉春還是想嚐試一下。這個想法很快就變成一種強烈的欲望,讓他無法克製了。

於是,劉春就掏出手機,試著撥通了駱紅的號碼。

聽筒裏先是沉默片刻,接著,竟然嘟地一聲接通了,然後就傳來一陣悠揚的彩鈴聲。劉春聽得很清楚,是那首風靡一時的《流淌的夜色》:

夜色流淌

月光迷茫

夜色流淌

微風輕唱

夜色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