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枯禪前古樹未有凋零,卻也似個衰敗跡象,暮鴻手持一木帚立於樹前,若木雞呆滯狀。
“應隻是幾日不曾清掃,卻像是個古稀老人,且算是三五年不掃了,也何至於此。”
暮鴻見蕭瑟樹幹,其上已無分毫木葉,更有些許蟲蛀模樣,便有難言悲鳴,身邊沙彌望天,卻像是個窺見玄機的高人,嘴角冷笑,一言不發。
“不是說那一日乘龍去,卻被長眉和尚打了一頓,再教說不枯樹前有一片落葉未盡,便剃了你渾身上下毛發。”
暮鴻眼神自上而下,極其微妙。
小沙彌雖是一激靈,卻依舊望那雲端,做了高深莫測的手勢,道:“如這不枯樹一般的荒涼聖地之物,應是為數不少了。”
暮鴻清掃落葉的身軀緩緩一頓,卻並未有個反駁的意思。
時辰未算,大抵過了一陣子,初唐國運綿長,卻像是有了雨後春筍般的萌芽姿態,自武皇時立國即未動,而今卻恰似巨獸翻騰,抖落雲霧彩霞,自這片名為始元的大地上,有了諸多動靜。
暮鴻將落葉堆積,也道:“進佛塔時,初唐依舊是安寧時候,五方皆安定,四海無興浪,隻是從佛塔走出,卻像是翻天覆地般。”
暮鴻欲言又止,遙望遠山,有五寶僧靜坐,袈裟之上流光溢彩,祥瑞升騰。
“不枯禪也極不安寧,此處古寺內的高僧大德,大都被初唐古城請去做了護法衛道人,不知抵禦妖邪亦或其他。”
暮鴻所見,那長眉僧與五寶僧也都脫了苦修之態,單是從不枯禪離去便有了三五回,且都是聲勢浩大,有千百僧眾念誦經文,且自東方有身披甲銳之士前來相迎,一去便是極長時間,暮鴻心中數來,除卻長眉與五寶僧外,還有幾位不枯禪內的大德,也是隨人離去,隻是一去不返。
“我記得前段時辰是五寶僧爬回來了,看那模樣落魄無比,應是挨揍,要麼遇了女妖。”
小沙彌手捏佛珠,望天呢喃。
那遠山上雷霆之聲大作,五寶僧目光璀璨,一直朝此處望來。
那沙彌口誦佛號,具是‘般若’‘慈悲’等字眼,暮鴻兀自低頭掃地,自佛塔而出,已是多出幾分修行氣韻,身段不高不低,卻懂得何時彎腰低頭。
白雁聚群,時過境遷,傳聞古國廟堂重修天一閣,雕砌金石玉瓦,若落地明月,至深夜時生輝,樓中身影也一並非凡。
閣前池塘錦鯉湧動,卻罕見有那躍出飛濺的水花,自此閣大興土木後,每日魚苗皆無愁餌食,遊動自在。
一沙一界,一葉也是一界,暮鴻未自不枯禪走出,卻見外來俗世人無數,香火鼎盛,衝天而起,千百古寺也有人間煙火。
單是那古國之內的風土人情,各處玄妙奇異之事,都聽聞無數,一些本是極為陌生的字眼,一日聽聞,日日聽聞,早已爛熟於心。
“天一閣九層之上本有群妖壁畫,卻一日散盡,而今都是儒門筆墨,卻也不成文帖,大都三五成句,極不常見。”
不枯禪少有俗世煙火,自某一日夜後,卻大開方便門,也是自此,暮鴻清晨時除聞古寺鍾聲,也見了一些熙攘叫喊。
“不枯禪雖是遼闊,卻並非初唐極致,自四方山門外,應有廣闊無限天。”
暮鴻送別一些香客,做個慈眉善目狀,隻是頭頂有發,無人理會,隻見身邊那光潔如玉的小沙彌,諸多富貴香客才有敬畏恭謹狀,或放下三五金玉器物,或默誦經文,更有插上三炷香者,小沙彌輕挑眼皮,直至頭頂都如青黑狀。
見此異樣狀,香客恭敬之色愈甚,直至日落,人煙散去,才是暮鴻所熟悉的不枯禪,長眉僧屹立遠山,觀四方落葉,卻不似許久前的嚴謹。
“塔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小沙彌合十念唱,他將地上的金銀玉石收起,卻有慈悲渡世相,也無需回那重築禪房,不枯禪而今山下人能上來,山上人自然能出去。
小沙彌輕扯暮鴻衣袖,作勢欲走,暮鴻目光自遠山之上的五寶僧與那長眉僧身上掃過,見二僧神輪覆頂,皆麵衝落日,這才有興奮之色。
較之不枯禪之上的枯寂修行,山下的確呈煙火歡鬧狀。
自天一閣列妖散去,初唐疆域卻不見個妖邪作祟,歡歌盛世依舊,燈火繚繞處,也都是生氣十足的人間光景。
“那列妖畫壁自武皇時而立,越了將近一代人皇,早已衰敗,況且初唐疆域無盡,又如何敢落在這人氣鼎盛至極的地方。”
小沙彌自山上歡跑而下,立在一處酒肆前,雙手合十微閉眼眸,隻是做出慈悲相來,便有一人從酒肆走出,將之迎了進去。
落座東北方,見熙攘街道,小沙彌道:“凡見聞途說,大都聚人聲鼎沸處,而位於四角之處的酒肆,則是最為喧鬧處。”
暮鴻不枯禪內清掃落葉多年,卻無半分市井閱曆,見小沙彌如此,這才恍然察覺。
四周皆通達,為一十字形交彙處,人潮如流,皆露怡然笑意,或見三五富貴模樣,也是踏足這酒肆之中。
雖不懂修行,暮鴻眼中卻依稀有所明悟,這酒肆為十字形最正中之處,正朝西南方位,若是高山則為修行福地,若是人間酒肆,也應是富貴昌吉之處。
“第一次下山便見了這奇門方位,且是一不大不小的人間酒肆,看來山下不遜山上,一個是千百古寺,一個是日進鬥金,都各有妙處。”
小沙彌似笑非笑,卻極為微妙,他將一壺紅壇掀開,倒出一碗清水,樸實無華,卻無分毫酒水清香,暮鴻驚道:“我原以為那店家送了一壺酒來,不曾想是水。”
小沙彌未動,那自酒肆台階處瞥向此處的店家卻有意外色,第二次到來,已捧出兩碗清水。
店家非有諂媚笑,也隻是將那紅壇清水收起,將兩碗清水送至暮鴻與沙彌麵前。
“之前本就是酒水,但這酒肆不凡,看來是想試探你我二人是虛有其表,還是個真有修行的釋宗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