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悲壯的沉思 1
公元一九〇〇年,當人類剛剛跨入二十世紀的門檻時,在中國的中部,以武漢為中心的長江流域一帶,發生了一起聲勢浩大的武裝起義。這就是自立軍的起義。它還來不及全麵爆發,就被清朝的封建官僚政府,同外國領事館相勾結,撲滅了。
那一年(即清光緒二十六年)的七月二十八日深夜,秋風四起,大夜彌天。湖廣總督的副將和文武捕快,會同湖北省的提刑按察使和兵備道,以及武昌府、江夏縣的各級有關官吏、執事人等,率領著數百名軍警和二十名劊子手,槍上膛,刀出鞘,如臨大敵,押解著唐才常、林圭等整整二十名中國自立國會和自立軍的領袖,來到武昌滋陽湖畔,悄悄地把他們殺害了。
這些監斬官和執刑吏,害怕起義者們會來劫法場或進行報複,一個個都膽戰心驚。他們悄悄地來到法場,匆匆地殺了人。驗明了正身,又悄悄地溜走了。
午夜的滋陽湖畔,隻留下了二十具血淋淋的屍體,倒臥在一大片血泊之中!
這時,突然從黑暗中走來了一個人影。
當那人影四麵觀察了一番,發現並無什麼人跟蹤監視和看守這法場時,便大膽地走到了那些屍體旁邊,借著微弱的星光,仔細地尋找著,辨認著那些被砍掉的、血肉模糊的人頭。他把一個一個死者都辨認清楚之後,才直起身來,低頭默默地站著,好像是在默哀、在宣誓;又好像是陷入了某種悲壯的沉思。
你道這人是誰?原來就是這武昌城內兩湖書院的一名學生,姓黃名軫,字堇午,湖南善化(今長沙)縣人;後來又改名黃興,號克強。
這些被害的起義者,大都是他的同鄉、同誌和師友。正是出於真摯的友誼、年輕人的熱忱和對英烈們的崇敬心情,才驅使他在這淒風陣陣的午夜,不避風險,獨自一人,來到這裏,憑吊這些死難的親人和壯烈的愛國者。
夜晚,深秋的夜晚。
西風嗚咽著,像一群披發的怨婦,馳過大地,馳過天空,在落葉飄飛的疏林間、在陰暗淒清的街巷裏,在窗紙飛撲的窗洞中,嚶嚶地啜泣著。
烏雲堆滿了天穹,在太空中幻化成無數奇禽怪獸和魔鬼的形狀,默默地奔馳著、移動著,儼然是一些神兵魔將,正在那裏無聲地廝殺和搏鬥。
午夜過後,整個武昌城都已經入睡了。過了十一點,全城的電燈也都熄滅了。隻有兩湖書院西北角樓上的宿舍裏,還露出來一線燈光。
這間小室內的書桌上正燃著一對素燭。書桌上擺著的幾碟牛肉幹、“大紅袍”、蘭花豆、五香豆腐之類的咽酒菜和幾瓶白幹,都吃得差不多了。桌麵上杯盞狼藉,地腳下花生殼、煙蒂丟了一地。坐在書桌旁邊的幾個年輕人也都露出了醺然的醉意。
這小小的酒會是兩湖書院的學生黃軫、周震鱗等為他們的同鄉好友、自立軍起義首領中的幸存者秦鼎彝即將亡命日本舉行的餞別宴。
二十七歲的秦鼎彝,不久前曾與唐才常、林圭等一道在長江流域策劃起義。他帶領數百名起義軍在安徽大通鹽局與清兵激戰了七天七夜,失敗後他又隻身潛入南京,圖謀焚毀清政府的馬鞍山軍械局,未能成功,才逃回家鄉。這次,他是從湖南家鄉,潛來武昌,與好友告別後,準備東渡日本,去過流亡者的生活。
坐在秦鼎彝對麵的黃軫,今年二十六歲。他的身材不算太高,但是魁梧結實,氣度軒昂,有著一股豪放而又篤實的氣概。他矚望著即將遠別的戰友,情緒是十分悲涼的。
痛苦、悲憤、惜別之情和酒精的力量,使這些年輕人的臉、脖子、耳朵和手都脹得緋紅,一雙雙瞳仁內都時時閃爍著激動的亮光。
沉默了很久,秦鼎彝才歎息一聲,打破沉寂道:“我們都錯了!原來還以為皇上英明,一定能像日本明治天皇那樣,勵誌革新,重振中華的。現在看來,那都是幻想。上自朝廷的慈禧、榮祿、剛毅、袁世凱等等,下至省府州縣的官僚胥吏,幾千年來的封建專製己經造成了這樣一股強大的邪惡勢力,百疊千層,盤根錯節,靠一個皇上和幾個誌士仁人怎能打得破它?複生、佛塵二師和悟庵等兄弟,都是多麼難得的英才啊!可惜死得太早,太不值得了。看來要救中國,今後還得另走一條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