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3)

第十二章

王東此次回來老實了,眼睛不那麼掃來掃去了,也不囉囉個人衛生和散個步什麼的了。除,上坡出工,就是窩窩在家裏侍候張月英。他那麼兢兢業業地侍候加沒完沒了地檢討,終於把張月英給感動了。她原諒他了。他沒怎麼幹過農活,手上磨出了繭子,她還疼得慌呢。偶爾兩人還開開玩笑,他說,你要是覺得屈得慌,要不你也跟那個老師搞一回吧。她就罵他,你這個不著調的老東西呀,純是個流氓……

張月英一病就是六年,王東老老實實地就侍候了六年。俗話說久病床前無孝X,久病床前也無癡大。他這麼盡心盡力無艾無怨地侍候,張月英反倒覺得對不起他,說是是我拖累你了,你哪裏受過這麼大的苦啊。最後連村裏的人也感動了,說他真是不容易啊,換廣誰,也得煩。劉玉華則說他有懺悔意識,是有文化有修養的表現。

張月英的病始終沒確診,一會兒說是胃潰瘍,一會兒說是肝有毛病,而要住院治療呢,還住不起。這就須在家裏打針吃藥。釣魚台沒有專職的鄉村醫生,有一個計劃生育宣傳員專管發藥放環兒什麼的,也會打針抹二百二,就是那個小菊。小菊這時候有十八九歲,個子不矮,很漂亮,也很豐滿,一個姑娘家幹這種發藥放環兒的事情不怎麼合適不假,但又找不出像她這麼又熱心又有文化的合適的娘們兒來,而且她家比較困難,幹這個每月還有二三十塊錢的補貼,也有點照顧性質,就讓她幹了。

小菊經常去給張月英打針,小東西王嶽起初還沒瞧起她。說她有點形式主義,有事兒沒事兒的就背著個藥包在莊裏走來走去,像回事兒似的。他這時候已是初中生了,正是目空一切的時候,就是真正的醫生也未必能放在他眼裏。他在家裏見了小菊也不打招呼,王東就說他沒個禮貌性兒。小菊笑笑說是大小夥子了,他是不好意思呢!時間長了,小東西就覺得該同誌不錯:說話辦事兒比較大氣,形象也尚可,給人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她不是憑醫道兒技術征服人的人,而姮憑著她的熱情勤快來感動你。她眼裏很有活兒,打完了針摸起掃帚就掃地,端起衣盆就下河,把他兩口子感動得了不得。張月英直說,人家這閨女是怎麼教育的來,誰要攤上這麼個媳婦,真是燒了八輩子高香啊。

小菊還經常親自去公社醫院給張月英拿藥,王東往往不讓她去,說是以後1上小嶽捎回來就行,他正好在那裏上學。小菊說,那怎麼行,他又不知道拿什麼藥,萬一拿錯了呢?要不就我去,我騎自行車去方便。小菊就說,我也會騎,我去拿藥,順便也過過騎自行車的癮,騎騎你的自行車你舍得吧?王東說足,你這孩子,騎騎自行車有啥舍不得的?小菊去拿藥的時候,有時碰上小東西放學,就順便把他捎上,她帶著他。他想帶她佰不會騎,讓她帶著還有點不好意思。她說是有啥不好意思的?這是你家的自行車,等於是以物換工。他就讓她帶了。他坐在她後邊兒一言不發,臉紅紅的眼睛還往四處撒摸。她問他,哎,你家有自行車怎麼你還不會騎呢?他說是王東這個東西老鼻子摳兒,他怕我給他弄壞了,凡是脫過幾天產的人一般都比較摳兒。她笑笑說,你怎麼管你爹叫王東這個老東西呢?他嘟噥著說,他覺著他怪能啊,不是什麼好衙役!她對王東的錯誤也知道一點兒,估計他是指的那件事,就說他也是不容易啊,看他侍候你娘多耐心!小東西哼了一聲不吭聲了。

天氣很好,沂河水讓晚霞映得很紅,路旁內楊樹的葉子嘩嘩的響。小東西發現小菊的肩膀很寬,腰很細,很健康。她上衣的後襟兒飄起來,從裏邊兒散發出來的味道還甜絲絲的。小東西想說點什麼,他說你一個女的家還怪有勁兒哩,騎得這麼快。她說騎這個不覺得累,越騎越想騎,哎,你怎麼管你娘不叫娘呢?他說這件事情很複雜嗯,小時候是不會叫,現在想叫了,又不習慣。爾後他跟他囉囉學校裏的一些事情,譏笑化學老師是個大舌頭,說話不清楚,管方程式叫方窮式,管電影叫電容兒,整天喪喪著個臉,跟誰欠了他八吊錢似的,就把她笑得格格的。她說上學多好啊,男的女的在一起,還出操什麼的。他就說,你要是上學,體會肯定錯不了,扔個鉛球什麼的說不定能拿冠軍。她問他,體育好的,往往文化課不怎麼好是不是?他說那倒不一定,你比方那個楊琪學習就不錯。楊琪是誰?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她長得漂亮嗎?一般化吧。眼眶子還怪高呢,聽這名字就醜不了,她爹也是脫產幹部吧?可能是。她就說肯定是,名字起得這麼洋氣還能不是脫產幹部?

小東西上了初中上高中,學習一直很好。高中一畢業,大學考上了。這期間,張月英一直不好不壞地病著,小菊也一直打針熬藥地照顧著。張月英無以回報,就想把考上了大學的兒子介紹給她。小東西是釣魚台的第一個大學生,接到入學通知書之後即身價倍增,正被東家請西家叫的慶祝著。張月英跟他一說,他還不囉囉兒,他說小菊同誌堅持數年學雷鋒,精神是怪令人感動,可也不能把我當成感謝人家的禮品啊。張月英說,你倆不是一直挺談得來吧?小東西說那是兩回事兒,她來咱家做好事兒,還能不說句話?我不說你們嫌我沒個禮貌性兒,我一說就成了談得來,哪有這種道理?就把張月英氣得幾乎背過氣兒去。王東在旁邊兒說是,操你個娘的,你想把你娘氣死咋的?說著脫下鞋底把他給追出來了。張月英知道小東西跟何大能耐不錯,就請他幫著做工作。何大能耐即跟他囉囉“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四,沒了治;小菊人不錯,長得又漂亮心眼兒又好,打著燈籠也難找,多年的實踐已經證明了;當然也回憶了一番多年前兩人在他家裏辦公事似的做菜喝酒的情景,還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什麼的。何大能耐又給他講了一番關於犯不犯錯誤的道理,他說是真正有文化的沂蒙山人,不管走到哪裏,一般都犯不了錯誤,犯錯誤的都是些半瓶子醋,你說他沒文化吧,他還識兩個字;你說他有文化吧,他還識字不多,你爹就是個例子,你可要對得起人家喲……最後終於給攻下來了。張月英即於床前拉著兩人的手說是,你倆的事兒一定,我死也放心了;要好好孝順你爹呀,他也是不容易。兩人就熱淚漣漣地給張月英磕了頭,算是訂廣婚。

小東西離家之前,小菊跟他單獨呆過幾次。小東西的話不多,神情有點小憂鬱。她問他,怎麼了?跟我訂婚你覺得有點虧是不是?他嘟嚷著說不是不是。那是怎麼了?你不放心你娘?這個你隻管放心;你走了我就搬過來。爾後小菊跟他囉囉將來的打算,養多少雞,種多少金銀花,你爹幹農活又由搭,辦個小賣部也不錯,不出兩年就把欠下的債還上了,供你上學絕對沒問題。她這麼囉囉的工夫,小東西又覺得該同誌不錯了。天很熱,她穿著短袖汗衫兒。她裸露的胳膊很茁壯,胸脯那地方很飽滿,鼻子上的汗珠兒很晶瑩,一縷頭發貼在了她的嘴角處,她用小手指挑起來往上撂的動作很好看。他說怪熱是吧?出去走走。她笑笑,你們文化人兒就是喜歡走走。但還是跟他走走去了,兩人一前一後地去了沂河。

沂河邊,棉槐成叢,楊柳成蔭。一棵歪脖子柳樹的樹幹斜刺地伸到了河水的上邊兒,底下的水也特別深特別清,兩人就挨得很近地坐到了那地方的樹蔭裏。小菊說是前兩年你好像特別願意和我說話,說出話來還怪幽、幽默,現在怎麼不願意和我說了呢?他嘟噥著現在我們大了,在一塊兒囉囉多了不好。那個楊琪也考上大學了吧?小東西愣了一下,楊琪?你倆認識?還裝糊塗,你跟我說過不是?你忘了?他噢噢著,考上了考上了,你記性還怪好哩。你倆也經常這麼在外邊兒走走吧?胡囉囉兒呢,中學生不準談戀愛,再說人家囉囉咱呀?人貴有自知之明嗯。他說著就站起來坐到那歪脖子樹的樹幹上了。他的表情有點傲慢,腳卻悠來悠去,三悠兩悠,一不小心,一下掉進水裏去了。小菊笑得咯咯的,他索性脫了衣服在裏邊兒玩起來,還紮猛子什麼的。他的身材比較瘦小,骨架還沒長全似的,脖梗和喉頭處才略微有點成年人的樣子。他自顧自地玩兒著,小菊充滿愛意地看著,就有種看弟弟或看孩子玩兒的那種感覺。她脫了鞋挽起褲腳兒也到那歪脖子樹上坐著去了,如果他向她身上撩點水或開個玩笑什麼的,她也會跳下去的。可他非但不理睬她,反倒遊出一截兒去了,讓她倍感冷落:這家夥,真是個孩子!

她將他的衣服洗了晾上了。他濕漉漉的個身子爬上來了。他一邊歪著身子一根腿蹦達著控著耳朵裏的水,一邊說是真痛快,我給你看著人點兒你也洗洗吧。她說大白天的,你看得過來嗎?我回家再洗。他湊湊合合地坐過來了。她說是你那褲頭濕漉漉的就這麼箍在身上?他拽拽說沒關係,一會兒就晾幹了。小菊的褲腿兒挽著,一雙腿肚子裸露著,既飽滿又白嫩,她的脖子以及下邊裸露出的三角區的皮膚也很白嫩,要比她臉上的皮膚細膩得多。小東西的眼睛在那上邊兒掃了一會兒,將腦袋低下了。他暗暗將她來評價:臉上的皮膚較粗糙,乃風吹雨打之關係;該同誌思想較好但文化低,形象中等偏上矣;既然與她訂了婚,就須好好來愛惜。

小菊畢競比他大幾歲,見他耷拉著腦袋不吭聲,就問他,想啥呢?他說是訂婚意義很重大,以後我們要團、團結,小菊格格地又笑了,她撫弄著他的頭發說是好家夥,還意義很重大呢,有多大?小東兩說,就是很重大嘛,你想它多大就多大。她拍拍他的腦袋,好、好,大、大,還撒嬌呢!小東西真就哼哼著拱到她懷裏撒起嬌來了。她則像哄孩子入睡似的拍打著他,說是意義很重大那是不假,可光是團結就夠了?他嘟噥著當然不夠,要比團結還團結。怎麼個比團結還團結?就像戲串.唱的,生不同時死同穴,睡眠同衾食同桌。同衾是啥意思?就足一個被窩兒。這詞兒編的!怎麼編的來。小菊想象著將來兩人一個被窩兒的情景,一下將他抱緊了。小東西也肯定這麼想來著,他那半濕不幹的褲頭兒一下成了個小帳篷兒,腦袋也在她胸前拱來拱去。三拱兩拱,她那汗衫兒的紐扣兒給拱開了,裏麵的背心兒給拱上去了,他的嘴也銜定了一件東兩了。她嗯嗯著,你這個小家夥呀,純是個壞家夥。小東西銜著銜著突然叫了一聲:娘一一。她一下推開他,你、你叫什麼?娘也是隨便好叫的?管自己的親娘不叫娘,倒管我叫起娘來了。小東西嘟噥著沒尋思的就叫出來了,她一下攬過他親著囁嚅著,你這個小冤家呀,我會好好看顧你的。

小東西一走,小菊還真搬過來了。她整天這裏那裏地拾掇著,親親熱熱的大叔大嬸的叫著,比小東西在家裏還熱鬧。王東和張月英兩口子也就沒感到少了一口人的冷清。小菊這時候已經不管那個發藥放環兒的事了,她要一心一意地照顧這個家。她跟王東商量種金銀花和辦小賣部的事。王東說行是行,就是缺少資金呢。她說貸款呀,咱們這裏是貧困老區,上級照顧呢。他說就怕貸了還不起,金銀花那玩藝兒怎麼種咱也不懂。小菊說,你不懂我懂,前兩年我專門兒去平邑學習過,回來就想種,可俺爹俺娘思想不解放楞是不讓種,要是早種早發了。王東尋思她爹娘不讓她種是思想不解放,咱不能讓她覺得咱也不解放也是老古董,就答應也種金銀花也貸款辦小賣部了。

王東去貸款還真貸出來了。一是有政策,二是他脫過幾年產也認識幾個人兒。他雖然犯過一點小錯誤,但那畢竟是多年前的事兒,而且他也已經窮困潦倒不再牛皮烘烘了,你總得讓人家過得去是不是?那貸款給他的人見了他還挺熱情,給他倒茶遞煙說他不顯老什麼的,利息也定得比較低。

金銀花的事情也比較順利。那東西不怎麼嬌氣,田邊地堰的就可以種。因為不是當年開花,也無須精心管理,種上就甭怎麼管它,兩人就集中精力籌辦那個小賣部。王東的家在一個小巷的最裏邊兒,挨不著公路,進貨買貨的不怎麼方便,小菊就跟何大能耐商暈租他三間。何大能耐商品觀念淡薄,跟小東西關係也不錯,就說是鄉裏鄉親的租什麼租,閑著也是閑著,用就是了,到時候給我修理著點兒,別讓它漏了就行。兩人將那挨著公路的房子從後邊開了個門兒,壘上櫃台,打上貨架,執照一掛,貨物一擺,小賣部就辦起來了。執照也是王東去工商管理所辦的,拿回來的時候小菊見了問他,哎,怎麼寫著我的名字呢?王東說是這個小賣部就是你和小嶽的,你是戶主應該寫你的名字啊。誰出力多就寫誰的名字,咱別來那個家長作、作風。小菊就有點小感慨:有文化的家庭就是不一樣,比較民、民主。

小菊經常給小東西寫信,囉囉他母親的身體狀況,小賣部的經營情況,兩人在一起時的回顧及何大能耐的問候等等。偶爾還來點帶哲理性的小句子,比方放下又拾起的是你的信件,拾起放不下的是對你的思念仆麼的。她給他寄錢的時候也在彙款單上寫幾個字:寄去人民幣壹百元,聊補無米之炊。小東西寒假回來的時候就問她,你那些詞兒是從哪裏學來的?又是聊補無米之炊又是每況愈下什麼的?她就說是何大能耐教她的。他說我估計就是。小東西當然也經常來信,但每次來信都寫得很短,隻兩三行。又是來信收悉內情盡知,望好好注意身體是荷那一套。何大能耐有一次見了就說是,這家人寫信都怪簡練,遺傳。

每況愈下說的是張月英的身體。她的病確診了,是肝癌!但她自己並不知道,仍然說是肚子疼,老毛病了,活不好也死不了,也仍然這裏那裏的掃、擦。王東對她的照顧當然就更加盡心盡力,她偶爾情緒煩躁一下的時候,他就跟哄孩子似的:這事兒是我不對,我尋思這碗是洗了一遍的,怎麼就忘了再洗洗呢?我馬上去洗,啊?小菊在旁邊也感動得要命:這人真會體貼人,小嶽將來能有他的一半兒就箅是不錯了。

這年寒假小東西回來的時候,張月英還能包餃子什麼的。老兩口及未來的小兩口歡歡喜喜過了個好年。小菊發現小東西此次回來仍然有點小憂鬱,說話還撇起腔來了。他看了那個小賣部之後問小菊:平時是你一個人站門頭還是你和我爹一塊兒站?小菊說是有時候我一個人站,有時候就兩個人一塊兒站。進貨呢?也是,哎,你問得這麼詳細幹嘛?不幹嘛,隨便問問!小菊心裏就有點犯嘀咕:“這狗東西是不是懷疑我跟他爹有什麼事兒?他爹又有前科?他要真這麼想,那他箅是個什麼東西呀!”但他不明說,她也不好明問。

小東西回來之後,小菊又回娘家住去了。除夕之夜,小菊就兩頭兒包餃子,給娘家包了給婆家包。小菊在婆家放了鞭炮吃了水餃磨磨蹭蹭地還不想回去,她想跟小東西單獨多呆會兒,他看出她的心思就把她給留下了。小東西住的那間小屋裏沒生爐子,很冷,兩人在床沿兒上坐了一會兒,就到床上坐著去了。當然是坐在兩頭兒,腿上蓋著棉被。小菊問他城市的見聞和大學裏的情況,他即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她囉囉。她說聽說大學生在學校裏可以談戀愛?哪有這種規定!是不允許,也不管。不管那還不跟允許一樣?那就談唄,主要是高年級學生談。聽說大學生在學校裏還做買賣?也就是賣個煙什麼的,也主要是高年級學生做。這兩件事你都沒幹吧?沒幹,就是想幹也沒資本啊。暫時還沒資本是不假,要是過兩年你有了資本呢?頂多也就做個小賣賣,聊補無米之炊,別的不會。你個壞家夥,你要在大學裏胡囉囉兒,你小心!她說著擰了他的腳一下。哪能呢!他的腳是觸著一個豐厚的部位了,他就講了兩個管臀部叫殿部管永定門叫永屁股門的笑話,笑得小菊格格的。她笑的聲音不小,他又說她,看你這個山嗓子,深更半夜的笑得這麼響幹嗎?好像我怎麼你了似的。你能怎麼我?小毛孩子家還怪有經驗呢,不夠一腳踹的還怎麼我,諒你也不敢。看我敢不敢!他說著就撲過去了,剛要動手動腳,小菊一推將他推到床下去了。小東西沒防備摔得不輕,趴在地上直哼哼。小菊又害了怕,趕忙下去將他扶到床上,問他摔疼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噢、噢……小東西又開始撒嬌:那你得摟著我睡!作為道歉和補償,小菊摟著他就躺下了。你爹媽不會尋思別的吧?尋思去,咱們又不胡來。你說話可得算話!那當然!小東西還真安靜了一會兒。她問他想我了嗎?他嘟噥著,想,還能不想!想,信還寫得那麼短。寫長了,遇到不認識的字你就要問人家。你也太小瞧人了,我不會查字典啊?那我以後就寫得長點兒,其實長短的無所謂,一切盡在不言中嗯。三不言兩不言,小東西一會兒就開始行動起來了。他的嘴拱來拱去企圖尋找著什麼。她打了一下他的腦袋:說話不算話,上了半年大學你學壞了。我看看有什麼變化沒有。喃、喃,看吧看吧,她竟賭氣似的主動將衣扣兒解開了。小東兩嘟噥著你生氣了?沒、沒生。他即故伎重演,叫著小娘,將臉埋進她的乳峰間了。她一下抱緊他,嘻嘻地說是一年士.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你現在還是土的階段。小東西哼哼著即得寸迸尺地咂起她的乳頭兒來了。她呻吟著囁嚅著:我的個兒呀,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不遠處一聲爆竹炸響,小東西哆嗦了一下,將伸到她小腹的手抽出來了。她察覺出他的撤離,閉著眼問道,嚇著了?沒、沒。那怎麼……?不了。她一下坐起來,不了最好,我也該回去了,等會兒還要早起拜年。

春節過後,小東西當然也到小菊家及三親六故七鄰八舍走動了一番。小菊的爹劉乃仁對公家人兒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怯懦,而小東西將來做公家人兒是篤定了的。他在小東西麵前就有點小拘束,看他的時候眼光不怎麼自然,說起話來小東西問一句他答一句:今年收成還不錯吧?不錯、不錯。您身體好吧?好、好嗯。小東西走了之後他就直誇:嗯;不錯,上了大學還拉莊戶呱兒,問身體問莊稼。

小東西這時候仍然不會騎自行車,小菊就教他。有那麼幾天的傍晚裏兩人就在打麥場上學起來。他歪歪扭扭地騎著,她嘻嘻哈哈地扶著,還不時地打他一下:笨的個你!他則要撒嬌耍賴,趁著自己摔倒了她扶他起來的機會沾她點小便宜。他學累了的時候還讓她帶著他轉圈兒玩兒呢,她笑笑說,跟個孩子似的,你幾歲了?還吃奶不?但還是帶著他轉了。他坐在她的後邊兒,想起多年前她帶他的情景,心裏就湧起一種怪溫馨的感覺。一會兒,他說是我帶帶你吧,人家兩口子都是男的帶女的。她說是別摔著我,就讓他帶了。他帶著她開始還歪歪扭扭,不大一會兒就很穩當了。她攬著他的腰,將臉貼到他的脊梁上,說是讓自己的男的帶著真好啊。他就說,騎自行車有三歡,順風下坡帶識字班;騎自行車有三愁,逆風上坡帶老頭兒。她格格笑著擰他一下說是沒等學會的就先總結出經驗來了,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騷行子?他讓她擰得怪須癢的,一走神兒,一下子歪倒了,兩人嘻嘻哈哈地坐在地上就擁到了一起。他嘟噥著怪幸福是吧?她說幸、幸福,還能不幸福?

夜色溫柔,萬籟俱靜,小風刮在臉上也不覺得怎樣的冷,小東西還覺得小菊的臉上有點汗津津的。他說,你是個溫暖的女同誌,好像夭越冷你就越溫暖。小菊說是小嘴甜的個你,還溫暖的女同誌,你是什麼同誌?但她心裏確實就有點幸福溫暖的小感覺了。知識分子就是有這點好處:你這裏剛剛有點不好表達的小感覺,他那裏就很準確地給你說出來了,說得你心裏怪舒坦。美中不足的是小家夥的胸膛還不夠寬,你非但不能依偎他,他還老想依偎你。而小菊在家裏是老大,從小就在家裏當大姐,她爹又是個不太有主見的人,凡事都要她拿主意。她大姐當得有點累了,偶爾也想撒撒嬌什麼的,現在看來就有點難,這會兒他又偎到她的懷裏了。她撫弄著他的頭發唉了一聲,說是你要大點兒就好了。他則嘟噥著說,還能長不大?二十五還鼓一鼓呢,人家今年才十九。她苦笑笑,等你長大了,我也老了。他又說是,你是不是擔心我將來嫌你老?這個你放心,要相信同誌嘛,啊?她一下親住他的嘴,你這個小家夥呀,純是個調皮的小家夥……

小東西騎著自行車去鎮上走了一遭兒,很晚才回來。小菊不放心到半路上去迎他,等了好久才老遠地看見他歪歪扭扭地騎過來。她問他在哪裏喝的酒怎麼才回來?沒事兒吧?他說是沒事兒,看了看老同學還能有什麼事兒。是去看那個楊琪吧?他愣了一下,對,也看了看她,不過不是在她家喝的酒,哎,我那麼多同學,怎麼你就單記住了個楊琪呢?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別人的名字你也沒告訴過我呀,再說她這名字也好記,楊琪,一聽就洋氣。

兩人回家的時候她就帶著他了。她問他,那個楊琪跟你上的不是一個大學呀?他說不是,她上的是北師大,我上的是華師大。好家夥,還北師大華師大呢,這兩個不在一個地方?哪跟哪呀,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南轅北轍。她就說,嗯,那是該去看看。

他二位幾乎天天都這麼形影不離,那老兩口就挺高興。張月英說楚現在這些小年輕的真會談戀愛呀!王東就說是怪會談不假,過去哪敢這麼談呀!什麼也不如年輕好。

小東西此次回家過春節,普遍反映還不錯。他那個腔兒也就是單獨跟小菊在一起的時候撇那麼一下,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他就不撇了,釣魚台人特別看重這個。何大能耐的兒在外邊當兵的時候,第一次回來探家撇腔來著,何大能耐就讓他滾出去,說是還坐碗(昨晚)來的,坐你娘個X來的!小東西知道這個當然就不敢撇,不但不撇他還跟你拉莊戶呱,問身體問莊稼。何大能耐就說,嗯,從小看大,將來肯定錯不了。王德寶說,他給小菊寫的信也怪短呢,將來肯定也是個有學問的人,沒學問的人淨在那裏胡囉囉兒,囉囉半夭還囉囉不出個主謂語來。劉玉華就說,就怕在外邊兒學壞了,現在城市裏邊兒開放得很不像話,什麼樣的好孩子也能讓它腐蝕壞了。《中國青年報》上有一篇文章說是現在有些大學生連早操也不出呢,八九點鍾還不起床,整個早晨就這麼睡將過去。王德寶說,睡將過去不好不假,要德智體全麵發展嘛,嗯。

小東西走了沒兒天,張月英死了。張月英彌留之際拉著王東的手說,這些年拖累你了,我知足了。爾後又看看小菊說是他爺倆就托付給你了。王東那個哭!把嗓子都哭啞了:她四十歲還不到啊!報應啊這是。小菊就勸他,三勸兩勸最後竟攬著他的脖子一塊兒哭起來了。

張月英去世的事兒王東當時沒告訴小東西,小東西就沒回來。不想王東料理完後事,連累加傷心也病了。小菊又跑前跑後地侍候。王東真是感動得要命,想她一個沒過門的兒媳這些年照顧張月英受的那些累,對這個家做的那些貢獻,真是不容易啊!如今這樣的胄年往哪裏找去?他躺在床上小菊端著碗往他嘴裏喂荷包蛋的時候,他就說是我自己來吧,一點小病不咋的。他跟她商量,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照顧了,你回娘家住去吧,啊?她說那怎麼行?大嬸臨去世之前要我好好照顧你、你們,再說這麼大個家,又是小賣部又是雞鴨鵝狗的,你一個人管得過來嗎?他說我不、不是不讓你管這個家,隻是讓你晚上回家去住。小菊沒假思索地就說是俺家人門多,還沒我睡覺的地方哩!王東怕她誤會不好硬攆,她就仍然住在小東西的那間小屋裏。過後小菊尋思過來就覺得這個人還怪謹慎哩,是怕人家說三道四嗎?這麼一想反倒又有點不是意思、張月英一去世,小院兒顯出冷清來了。你別看張月英活著的時候整天躺在床上病病懨懨哼哼唧唧,可真要沒人在那裏哼唧了你反倒覺得少了些什麼。這個家仍然拾掇得很利索,越利索就越冷清。當這孤男寡女坐在一塊兒吃飯的時候,當王東正往小夾道的尿罐裏撒尿小菊猛丁出現的時候,當廁所裏偶然出現小菊用過的帶色的衛生紙的時候,不管怎麼說各自還是覺出了尷尬。問題是兩人畢竟不是親父女,而且王東的年齡還不太大,才四十出點頭兒。這麼天長日久地一個鍋裏摸勺子,一個門口裏出人,若是關係調整不好確實就難免尷尬。小菊也想搬回娘家住去來著,一是她在這個家裏住了多年,她娘家已經把她當作出了嫁的閨女看待了,沒有她的床位了;二是正住得好好的再猛丁搬回去,反倒讓人覺得有問題。別人要說什麼,你就是不住在這裏他也會說。而且她看不出王東有什麼讓她不放心的地方,他的眼睛也從沒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她也就沒搬。

有那麼幾天的深夜,小菊都聽見院門響。她肯定是王東出去了,但不知他出去幹什麼,而且一出去就好長時間不回來。她也不好意思問。這天晚上,她瞅著他又出去了就跟出去了,她想看看他幹什麼。他朝東山走去。月明星稀,萬籟俱寂,樹影搖曳,偶爾有一隻貓頭鷹喵地叫一聲嚇人一跳。小菊在後邊兒不遠不近地跟到石炕子峪那裏就知道他是幹什麼了,他是來看張月英的墳。朦朧中她看見他圍著婆婆的墳轉了幾圈就蹲下了。他壓抑著聲音在哭、在訴,訴說他怎麼樣地對不起她,他年輕時候犯的那些錯誤:你這病是窩囊出來的是吧?你當初為什麼不跟我吵跟我罵呀!你吵出來罵出來也不至於窩囊出病來呀!莫非真是好人無長壽嗎?為什麼不讓我替你死啊……小菊遠遠地聽著就掉了眼淚。同時也非常吃驚,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麼重感情的人,深更半夜的跑到妻子的墳上哭,看來他是每天晚上都來的了?這麼下去會不會出問題呀?比方折騰出個病來什麼的?她想過去勸勸他來著,可鼓了好幾鼓終究也沒好意思:你一過去箅怎麼個事兒?盯梢兒啊?一個大閨女家家的?她即悄悄地提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