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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身依傍著瘦龍河,周圍又有古槐蒼柏蔥蘢環繞,這寧陽城看上去真是一片很好的景致。

這裏地處東三省通向山海關裏的交通要道,舊時便已是人煙稠密車馬如流的商業重鎮。多少年來,湖廣商客去關外收山貨、藥材,東北老客進關裏做絲綢、茶葉生意,這裏也都是必經之路。漸漸地,一座小城就成了一年四季車船如梭川流不息的水陸兩運碼頭。城裏也煙花浮靡一派繁華,成為四方商賈雲集三教九流混雜之地。六條街上更是買賣鋪麵茶樓客棧櫛比鱗次,每到夜晚人聲樂聲中一片燈紅酒綠。

地方富庶自然經濟活絡,民風慵懶,甚至有些奢靡之氣。早年形容這寧陽城時有個說法,叫做:“四個人裏兩個男,兩個男裏一個閑。”寧陽人不僅好吃懶做,而且大多掙了錢便都隨手扔進酒樓茶肆賭局妓院。好歹錢是容易賺的,有錢就隻管閉著眼盡著興去花天酒地吃喝玩兒樂,今晚不想明天的事,眼下不想將來的事,“杯中乾坤大,酒水日月長”,醉得就象是全沒了往後的日子。

1945年小日本投降,寧陽被國民黨接管。一時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滿街上行走的淨是些達官顯貴豪商巨賈,城裏也就越發地熱鬧浮華起來。六條街上接二連三重又生出八家青樓來,“紅春樓”、“香春樓”、“豔春樓”、“翠春樓”……排著往下叫,號稱“八春樓”。其中最有名的要屬紅春樓和香春樓,人稱“紅富香貴”。紅春樓來的多是商界名流富家子弟,終日花團錦簇香車駿馬,一派令人眼花繚亂的富貴奢華;香春樓則是軍政要員達官顯貴常到的地方,整天裏送往迎來的盡是些高談闊論非同俗流的人物。寧陽城裏常在風月場所裏走動的人都清楚,這紅、香春樓裏地界淨,粉頭都俊俏,菜肴酒水也很講究,最是吃花酒打茶圍放簾子的好去處。

紅春樓的字號比香春樓要老,據說當年還很有些來曆。

相傳清光緒年問,這寧陽城裏有一任縣令,姓方名水天,字高遠。這位方水天方大老爺是個性情中人,平素淡漠政務不幹正經事,卻最好風花雪月,弄些飲酒吟詩紅袖絲竹之炎的風流韻事,為此,他還仿先賢所遺雅趣自號“蟲二”——取“風(風)月無邊”之意。

這位“方蟲二”方大老爺雖見政事就心裏生厭,卻無奈官印在身,因此也隻得硬著頭皮勉強為之。每日悶在衙中埋頭處理公案文牘,就總覺枯燥單凋寂寞難耐。於是經常偷偷微服上街私訪,去花街柳巷裏尋芳探幽盤桓取樂。那時這位方大老爺三十剛過,正值好歲口兒,每日耽在青樓裏從早到晚於笙管笛簫中依紅偎翠把酒尋歡,自然是遠比那呆在衙裏終日青燈黃卷、枯守文房四寶的生活要有聲有色得多。於是漸漸地他便索性置功名於腦後,隻管紮進青樓成一統,任由春夏與冬秋了。

這麼一來二去,這位方人老爺就中意了其中一家勾闌,便是今天的紅春樓。

那時的紅春樓就已經有些規模了——廳掌闌含優雅不俗,裏邊的姐兒也都是頗有些色藝的美眉粉頭。這位“方蟲二”方大老爺先頭還是三天兩頭光顧一次紅春樓,後來就成了每日必到,若一天不見紅春樓裏的姐兒渾身上下不舒坦了。當時紅春樓裏的鴇兒叫“月娘”,理得有些個乾坤朗朗政通人和了。雖有那妒恨他的同僚嗤之以“婊子衙門”,無奈見寧陽民意順安,物價穩定,市容整潔,經濟繁榮,縱有政敵接連上書舉報投訴卻都不得上麵重視。一時問,這寧陽城便成了以紅春樓為核心的鐵板一塊。

後來的毛病,還是出在了方大老爺自己家裏。

這位方人老爺雖然為人心境飄逸,性情如閑雲野鶴,家裏卻娶個惡俗的悍妒之婦。隻因這方大老爺當年布農時家境貧寒,秋闈之際囊中羞澀無力去應考,當時還是這悍妻的爹媽給他烙了一口袋玉米麵餅子權當幹糧才得以進的京。所以日後金榜提名,這“糟糠之妻”也就被方大老爺永遠地在家裏供起來了。

方大老爺好出入花街柳巷,方夫人並不是不知曉。但這方夫人早就為方大老爺立下兩條規矩,一是不準娶小納妾,貼身丫環都不準使;二是去煙花娟寮裏偶爾走動一下尚還可以,隻是絕不準招病上身帶回家來。所以方大老爺初去紅春樓時,方夫人還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不知;後來眼瞅著越鬧越不祥當,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再後來連縣衙都快搬進了娼館,一下就跟方大老爺大吵大鬧起來。

不想這方大老爺自從廝混在紅春樓裏,早已被那月娘和姐兒們寵得口味高高地吊起來,再回來看這悍婦早已如同了豬狗糙物兒。正覺著不順眼打心裏煩她時,卻又被她撲上來攪鬧一通,當下就沒了耐性兒,二兩句話沒說完就拂袖而去回了紅春樓。這時方夫人才發覺出事。

……

這紅春樓,竟就一直這麼安然無恙地保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