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故事 第十三章 紅拂夜奔(二)(3 / 3)

楊素聽了大為驚訝:“原來還有這些講究,那麼這李靖是什麼來曆?”

“李靖字藥師,出身望族,少年習劍,在同門四人中劍法最高。其師兄師弟都已登堂入室,成了一代宗師,他還沒有出名。據說是沒有殺人的膽子,不敢和人過招。此人若有實戰經驗,連我們也不敢輕敵。可按現在的水平,我們中間任何一人都可在百招之內殺他。太尉,你要一定請我,我就去走一趟。按劍士的傳統,今後我就算報過你禮遇之恩,咱們清帳了!”

李靖和紅拂騎馬走到日頭西斜,才走了不到二百裏。原來楊立這匹馬雖是千裏馬,可那紈褲子弟不知愛惜,把它騎壞了。它起跑倒快,跑到一百裏左右就喘起來,呼啦呼啦好像在拉風箱。這都是身上帶汗時飲涼水落下的支氣管哮喘,一開喘非半個時辰不能平息。李靖見馬喘得可憐,不敢再叫它快跑,隻好一溜小跑,故此走得不甚快。

日頭將落,這兩人走到黃河邊上。此地兩山之間好大一片平川,漢時本是河東一片富饒之地,隻可惜南北朝時幾經戰亂,變成了一片荒原。走著走著,李靖聽見背後隱隱有馬蹄之聲。回頭一看,隻見天邊兩騎人影,一黃一黑,身後留下好長—溜煙塵。他驚叫一聲:“不好!討命的來了!”急忙兩腿一夾,策馬狂奔。這千裏馬放蹄奔去,隻跑的兩耳風聲呼呼,身後的追兵還是越跑越近。跑了一個時辰,他連胡公的胡子都看見了,坐下的馬也開始喘起來。李靖急得頭上冒汗,一麵回頭看,一麵叫紅拂看前麵可有林子。誰知這片荒山光長草不長樹,什麼林也沒有。李靖慌忙給馬屁股一連幾掌,打得馬眼睛往外凸,腳下也打起磕絆,眼看馬力將竭。正在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忽然紅拂尖叫起來:

“那鳥窪地裏卻不是一片鳥林子!李郎,快來鳥看!”

果然右手下邊一大片窪地,裏麵好大一片柳條林,李靖打馬衝進去,剛剛趕在胡公前邊一箭之遙,跑到樹林深處,李靖和紅拂跳下馬來喘氣,那馬喘得還要凶。好大一團蚊子,轉眼被它全吸進去,然後就開始咳嗽。紅拂擦擦頭上的汗說:“李郎!須是要尋個河溪鳥洗一回。今番又死裏逃生也!”

“生不生還很難說,這兩個家夥在外邊不會善罷甘休的。咱們不能在這裏躲一世,還要逃呀!”

“郎,這兩個廝卻也是呆鳥!如何不入內來尋?”

“人家不呆。劍客的古訓是遇林休入。咱們躲在樹後暗算他一劍,就說是有衝天的本事也著了道兒。你連這都不懂,才是貨真價實的呆鳥!”

“這等說,我們隻索性餓死在這裏?奴卻不願餓死。郎,我夫婦好好鳥樂一場,天明時結束整齊,去與那廝們廝殺!連楊立也輸與郎,奴便不信這兩個有三頭六臂!”

“別做夢了!這兩個聯手,就是二郎神也不是對手。我有個好主意,這一帶低窪,明天早上一定起霧,咱們用破布裹了馬蹄乘霧逃走,這片林子又有幾十裏方圓,諒他們沒法把四麵全把住。媽的,你看看我這腦子,真是聰明!歇夠了馬上去,占領有利出發地。”

這窪地裏是沼澤,草根絆腳,泥水陷人。那柳條糾纏不清,真比什麼路都難走了幾十倍。李靖持短刀在前開路,紅拂牽馬相隨,走了半夜,才走到林地的西緣,爬上一個小高地。這地方可說是這一片惟一能讓人存身的地方。靠近山口,風很大,把蚊子都吹跑了。山坡下麵活水塘,可以飲用。小高坡上青草茵茵,正好野營。更兼地方隱秘,從外麵看幾棵大樹樹冠把山坡掩住。李靖拴好馬,在池塘裏洗去泥汙爬上岸來,隻見一輪明月在天上。他暗暗祈禱:上天過往諸神,保佑李靖平安出險!我還不想死。紅拂卻脫得精光。在碧波月影裏撲通,嘴裏大叫:“郎!來耍水!端的美殺人也!”

李靖氣壞了,壓低嗓子喝道:“混賬東西!你把鳥都驚飛了,老遠都能看見!快上來!”

以後事跡,中國文獻均無記載。幸有日本國《虯髯物語》一書,載得此事。大家都知道虯髯客後來跑到日本去了。這《虯髯物語》,乃虯髯自傳小說也。其中一節雲:“隋帝末,餘在楊素府為客,奉差逐李郎一妹於靈石北。李郎一妹走入林中,林大,將不可獲。是夕忽聞一妹於林西發怪聲,乃西去埋伏,遂遇之。”

又有紅拂代致虯髯客書,現為日本某收藏家所藏。書雲“太原一別,轉目十餘年矣,聞兄得扶餘國,妹與李郎瀝酒東南祝拜之。猶憶當年夜宿林中,李郎插劍於地,以示楚河漢界。妹不解深意,以彼絕情意也,大放悲聲。郎亦不忍,拔劍狎抱之,出聲為兄所聞,否則不之遇也。事已十餘年,當書與兄知。—妹百拜。”

根據上述文獻,那晚上紅拂又嚷嚷來著,結果招得胡公虯髯到前邊埋伏。要不然他們倆就逃脫了。第二天早上兩人明知前麵有埋伏,也不得不向西出動。如果折頭向東,必須穿過好大一片沼澤,那可夠走些日子的啦。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紅拂一聲不吭,看樣子有尋死之意,李靖還安慰她幾句。正扯著,已經走出霧區。他抬頭一看,半山站著一人一騎。那人黃頭發黃眉毛,黃眼珠黃胡子,騎一匹小黃毛馬,此人正是胡公。李靖大聲發問:

“胡公,你來得好快!你的伴兒呢?”

“你的李靖?扯淡的不必要。快來受死。我的伴當在林東。”

李靖想:這人發瘋了。發現我們不把伴兒召來,偏要單打獨鬥。他說:“胡公!你要挑我獨鬥?我多半不是你對手。我要是死了,可不要殺我老婆!”

“花姑娘我的不殺。你的死,我的埋。”

紅拂摟住李靖的脖子大哭:“郎,一路死休!”卻聽見李靖在她耳邊小聲說:“你快下去。這人過於狂妄,驕兵必敗,雖然他武功高過我,我也有五成把握。你不下去那一個也來了倒不好辦了!”

紅拂不撒手,李靖把她硬推下去,縱馬上前大戰胡公。這架打得很不公千:胡公刀術高過李靖十倍,掄得漫天的刀花,李靖隻夠看刀招架,都沒工夫看胡公的人。加上胡公用彎刀,正適合在馬背上砍殺。李靖用楊立的劍,直刃直柄,掄起來再別扭也不過。他又一心要縱胡公的輕敵之心,不肯下馬步戰。鬥了十幾個回合,李靖渾身是傷,劃了有二十多道口兒,就像一顆金絲蜜棗兒,胡公卻連個險招也沒碰上。

胡公覺得奇怪:這李靖身手不及他,騎術也不及他,兵刃坐騎處處都不及他,他又找到他二十幾處破綻,按說早該把這李靖砍成幾十塊,卻偏偏沒有砍中要害!這家夥閃得好快,多高明的劍客也閃不到這麼快,隻有膽小鬼能夠。念著念著,兩馬錯鐙,李靖猛然一轉身給胡公一飛劍。

胡公聽見風聲頭也不回,回手一刀把劍打飛。然後兜馬轉身,一看那李靖已經逃走了。胡公禁不住笑罵一聲:“嗚裏哇啦!逃到哪裏去!”雙腳一扣鐙,那黃毛馬騰雲一般追上去。

他眼睜睜盯住李靖,隻見李靖在鐙上全身壓前,正是個逃跑的架式。追到近處,胡公把刀在頭上揮舞,正欲砍一個趁手,卻不防李靖左腳離鐙,一腳蹬去,把他鼻子蹬了個正著。胡公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在地下滾。他的鼻子被蹬成平的,眼睛裏血淚齊出,什麼也看不見了。

李靖圈馬回來,看見胡公從地上掙紮起來,就縱馬把他撞倒。兜一圈回來,胡公又爬起來,他又去把他撞倒。如此蹴踏三次,胡公哇一聲吐血數鬥,終於死了。李靖奔到紅拂前麵,從馬背上摔下來,當場暈死過去。

紅拂把李靖身上二十六處刀傷裹好,已經把他裹得像木乃伊。李靖悠悠醒轉,長歎一聲,淚下如雨。他說:“紅拂我完了。身負二十處刀傷,已經不能奔馳。你也不必守著我,快快上馬逃走。”

“郎卻是癡了?奴若逃時,就不如豬狗!郎,多少凶神惡煞都吃郎打發了,哪裏還有過不去的關口?”

“你不知道,虯髯公一會就要趕到,我此時連三尺孩童都打不過了,拿什麼去迎戰當今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劍客?這回真完了。”

正說之間,虯髯客從一邊村子裏衝出來。李靖看時,端的好條大漢!此人身高不過七尺卻頭大如鬥,肩有別人兩個寬。那個胸膛又厚又寬,胳膊有常人腿粗。一身的鋼筋鐵骨,往少裏估也有四百斤重。黑臉上有一雙牛一般大眼,一部黑須蜷蜷曲曲,騎一匹鐵腳騾子,真是威風凜凜。虯髯公大笑:“好李靖!居然殺了胡公。雖然他中了你的奸計,你這份機智也已夠不尋常!俺到了你麵前,你還有什麼法兒害俺?”

李靖鎮定地說:“虯髯公,你是有名之士,為何去做楊素的鷹犬?我真為你惋惜!我死不足惜,可惜了你大好身手!”

虯髯公又哈哈大笑:“老兄,你看三國落眼淚,為古人擔憂!俺怎會為楊素戴孝?殺了他還嫌汙俺的手!實告訴你俺兄弟十人共謀,要取大隋的天下,已在渤海長山屯兵蓄糧,很籌劃了一陣子了!俺這番到洛陽,是看看隋朝的氣數。在楊府當門客,就算是臥底吧。哈哈哈!”

李靖聽了眼睛一亮:“原來先生是一位義士!小子失禮。今日一見三生有幸!小子欲往太原去。先生是否同路?”

“不同路。哈哈哈!”

李靖想:這人真討厭。沒有一點幽默感,卻哈哈傻笑。不同路最好。於是就說:“小子身上帶傷,意欲到前麵村鎮尋醫求治,不及奉陪。後會有期!”

“慢著。把首級留下來。哈哈哈!”

李靖一聽,幾乎岔了氣:“先生,你這是怎麼說的?你是反隋義士,我也不是楊廣的孝子賢孫。你殺我幹什麼?”

“李藥師,俺知道你。三歲讀兵書,五歲習武藝。十六歲領壯丁上山打山匪。二十歲重評孫子兵法,連曹孟德都被你駁倒了!這好比隋朝的天下是樹上一個桃,熟了早晚要掉下來,這樹下可有一幫人伸手接。俺今天不收拾了你,十年以後你手裏有了兵就不好辦了。你不要瞪眼,慢說你帶了傷,就是不帶傷,再叫上你的師兄弟,也不是俺們的對手。你要是不信,拔出劍來,叫你輸個心服口服!哈哈哈!”

李靖想,人都說山東人脾氣可愛,可我還真受不了。別的不說,這種笑法叫人聽了起雞皮疙瘩。這口音也真難聽。這話他不敢說出口來,反而賠個笑臉說:“虯先生,我可沒心去爭天下。我猜先生的意思是逼我入夥。我李藥師最討厭殺人,小時候讀兵書,隻是當小說看。你還是放我回鄉去。一定不放呢,我也隻好去了。話說在明裏,我當個軍師還湊合,上陣打仗我可不幹。”

“誰逼你入夥呢?俺隻是要你割下頭來交給俺哪。俺弟兄十個,得了天下一人一天輪著當皇帝,得小半個月才輪得過來。隨便收人可不得了,俺就是答應,弟兄們也不答應。藥師兄,這可實在委屈了你。把腦袋割下來,勞您的大駕!”

李靖覺得這人簡直是混蛋。為一份沒到手的江山就要和別人爭到打破頭,真沒味兒。那虯髯公見他不肯割頭,就拔劍縱馬過來意欲代勞。李靖急忙喝住:“慢!我一定能說服你。你根本就沒理由殺我。你聽著,第一,你們兄弟爭天下,一定能爭下來嗎?為這個殺人,幾乎是發昏,再者,我沒招你沒惹你,殺我幹什麼?”

“你說爭不下來,俺說爭得下來。這個事隻能走著瞧!要說你呢,真是沒招俺沒惹俺,是個陌生人兒。這倒好,殺了你俺也不做噩夢。你說完了吧?俺可要宰了!”

“沒說完!老虯哎,你看我老婆,多漂亮。你殺了我,她就要當寡婦。多可憐呀!”

“可也是。你媳婦兒真漂亮。不過不要緊,小寡婦不愁嫁,比黃花閨女都好打發。”

李靖氣迷了心竅,大吼起來:“虯髯公!你欺我身負二十六處刀傷不能力戰,殺了我我也不服!要是我健康時,你恐怕還不是我的對手!”

虯髯公手擎長劍正要割李靖的頭,一聽這話又把劍收回來。“李藥師,你這話可說差了!你的劍術好不假,要比俺可是差了一大截兒!你不服就拔出劍來,俺和你比一比。”

“呸!我現在連殺雞的勁都沒有,怎麼比?”

“這也是。可俺也不能劃自己二十六刀呀?照俺說,你確實比不上俺,你死了就算了。”

“不成!虯髯公,你要是有種,就和我比一場慢劍。比招不比力,鬥智不鬥勇。我輸了割頭給你,你輸了割頭給我。你會鬥慢劍嗎?”

“什麼話!俺虯髯公是成名的劍客!什麼劍不會鬥?下馬來,俺和你鬥了!”

這兩人翻身下馬,在地上畫了兩道線!相隔二丈,又畫好中線,然後隔線而立。虯髯公叫紅拂唱個小曲,倆人依節拍而動,紅拂坐在馬上,手持兩把刀子相擊,唱出一支歌。她先是“啊”了一陣,那聲音與在床上發出的沒什麼兩樣,然後唱出歌詞,卻是:

你太沒良心!

我是個大閨女

人已經給了你……

虯髯公一聽,腿軟腰麻,根本遞不出招。他“騰”地跳出圈子,大喝一聲:“紅拂,你太不像話了!我們要性命相搏,你卻唱這種歌兒!換一支!”

換了一支,更加要命。連虯髯公的鐵腳騾子聽了都直撒尿。虯髯公紅了臉說:“小娘子,別唱這種靡靡之音。來一支激昂點兒的。會唱這歌嗎:風簫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那是河北梆子,和馬嘶一樣,唱起來傷嗓子,我不唱!”

“那就唱這個。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

“老虯,這又是男高音的歌兒,我唱不相宜。我這嗓子是性感女中音,最適合唱軟性歌曲。你那些歌兒和吆喝一樣,我怎麼肯唱?”

虯髯公覺得和她攪不清楚,就說:“好好,我不和你閑扯!你不必唱歌兒,打個拍子就成,好吧!”

這一回兩人重新站好。紅拂一擊板,兩人刷一聲拔出劍來,劍尖齊眉朝對方一點,算做敬禮,然後就鬥起來。虯髯公那柄劍就如蛟龍出海,著地卷將來,每一招都無法破解,李靖隻好後退。退了五六步,他把自家劍術中更厲害的殺手全施展出來,頂住了片刻,然後又後退,一直退出線去。虯髯公喝一聲:俺贏了!李靖,你居然抗了我八十多招,也算得是出色的劍士!現在割頭吧?愣著幹啥?說了不算嗎?”

要割頭李靖可不幹。他眼珠一轉,又叫起來:“不公平!虯髯公,我胯上有傷,腳步不實。用外家劍術迎敵,是我的疏忽!你應該再給我一次機會。”

“別扯了。輸就是輸了,還要扯淡!咱們劍客,割腦袋就如理發一般,別這麼不爽朗!”

“三局兩勝!還有一場哩。”

虯髯公皺皺眉:“你怎麼不早說!也罷,反正還早。你的劍法也真是好,俺還是真有興趣再鬥一場。這回鬥內家劍是不是?”

“虯髯公,我傷了,內力有虧。你和我鬥,力量不能大過我,咱們純鬥劍招,不然輸了不算。”

這兩個人又鬥,兩口劍絞在一起,一點聲音也沒有,隻聽見李靖呼呼地喘。絞了頓飯的時間,虯髯公的劍脫出來,指住李靖的咽喉。他大喝一聲:

“李藥師,俺看你還有啥可說!”

“當然有!我剛才頭暈!”

然後他又說是五局三勝,七局四勝,九局五勝。看官諸公,古人博局賭賽,至多也就是三局兩勝。五局三勝,唐時未曾有。七局四勝更為罕見,據小子考證,現今世界上隻有美國NBA職業籃球決賽才取這種製度。至於九局五勝,早二年湯姆斯杯羽毛球賽才用哩,現在已經取消。所以虯髯公聽了,以為李靖放賴,手擎大劍,要砍他的頭,險些屈殺了好人。李靖一見躲不過,登時嚇暈過去。及至醒來,腦袋還生在脖子上。虯髯公已離去,紅拂還在麵前侍候。此種情形,留為千古疑案。後世文人騷客,題誦不絕。鹹以為風塵三俠,武功蓋世,豪氣幹雲,隻可惜在名節上不大講究。大夥兒不明說,都以為李靖從暈去到醒來,曆時二小時七分半,在這段時間,他肯定當了王八。不單別人,連李靖自己都這麼想。虯髯公要不得點好處,怎能不砍他的腦袋?中國人對這類事件最為嚴格,別說做愛啦,隻消女的被人香香麵孔,握握小手,男的就鐵定成了王八。李衛公為人極為豁達,與紅拂伉儷甚諧,終身不問此事。紅拂亦不辯白,遂使王八一事,已成鐵案。

今者小子耗十年心力,查得虯髯客遺書,可以洗此千古奇冤。然而翻這種案子,不僅吃力,而且不討好。就如我們常常聽到的:某女人名聲不佳,男士欲代為申辯,別人就說:他和她不幹淨。蓋此種議論,嚇不倒小子。紅佛女士故去千餘年,香已消玉已隕。此種事實,足絕造謠者之口實。其二,旁人又會造謠說,李是天下第一大姓,紅拂則世人以為姓張者,姓張的人亦多。隻消天下姓李姓張的各給我一毛錢,餘頓成巨富矣。執這種見解者,不妨一至豆腐廠,打聽王二的為人。王某人上下班經過成品車間,對豆腐幹、豆腐皮、素雞腿等輩,秋毫無犯。識我者雲:王二先生重諾輕死,如生於隋末,必與李靖紅拂虯髯並肩遊,稱風塵四俠也!

查虯髯客遺書雲:“某一生無失德,惟與—妹事,堪為平生之羞者。是年於荒郊,李郎暈厥,餘乃棄劍拜一妹曰:曾於楊府見妹,驚為天人,夢寐不忘。今為楊公逐爾等於此,實為妹也!今李郎暈去,妹能從吾做渤海之遊乎?如不從,當殺李郎以絕妹念,而後行強暴,妹必不能抗。妹曰:諾。然李郎病重,當救之。請展限十日。餘請一香吻,不可得。求一握其手,亦不可得。乃約期太原而別。後十日,一妹如期而至,天香國色,不可方物,執匕首授餘曰:李郎,吾夫也。婦人從一而終,此名節,不可逾也。吾雖婦人,亦俠也。遊俠一諾,又不可追也。今當先如公願,而後自裁。死後無顏見李郎於地下,公當挖吾目、割吾鼻、封吾唇、割吾耳,俯身而葬。如不諾,不從公意。餘大慚,拜妹曰:妹冰雪貞節一至於此耶?某何人,焉敢犯。求勿語於人。妹諾。餘乃將平生所蓄,太原公館田畝悉贈於一妹,流竄海外,苟延殘喘至今。李郎一妹不念舊惡,常通言問。噫,貞操乃婦人之本。有重於婦人貞操者,遊俠之名也!一妹忍辱至今,全吾名節。吾豈不知?某今將死矣,敢戀身後之名,令一妹含冤千古乎?餘去世後,兒孫輩當持此書,至大唐為一妹分剖明白,至囑。年月日。”

這封遺書虯髯公的兒孫倒是看見啦,他們怕壞了其父其祖的名頭,藏匿至今。到底被王二發掘出來,如今全文披露以正視聽。紅拂夜奔至此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