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天,羅序剛和程麗英分頭從公安分局出來,他們連分手的機會都沒有。方廣輝和公安局介入之後,羅序剛也完成了曆史使命,這個案子不再需要他了。
接下來的幾天,羅序剛一直沒給程麗英掛電話,他想,如果程麗英想找他就會給他掛電話的。也許出於同樣的心理,程麗英也沒給羅序剛掛電話。事情就是這樣,羅序剛要是沒向程麗英表達愛情,也許他們早就通電話了,說不準還會一起慶祝一番呢然而,那件事發生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反而矜持了。
這幾天,萬卉卉也沒過來看羅序剛,她隻是同羅序剛通過電話,她對羅序剛說:姓方的那個警察很欣賞你。不過在我看來,你應該好好當你的醫生。
羅序剛說我會的,我這幾天正考慮上班。
萬卉卉說:你和小程老師的關係發展得怎麼樣啦?從禮貌上說,我祝福你們,可從心裏說,我希望她別理踩你。
羅序剛說那你應該滿意了,從那天分開,她一直沒來電話。
萬卉卉笑了起來,她說太好了,這是我這些日子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羅序剛說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妹妹。
萬卉卉說:你想得美!
星期四下午,羅序剛同單位的領導通了電話,他準備星期五正式上班。下午3點,羅序剛所在的急救站的醫生老杜、護士小姚和司機小宋聚會到羅序剛家樓下的一個小飯店裏,大家以祝賀他康複為由,來慶祝一番。
羅序剛的心情很好,他心情好的表現不在臉上,也沒多少話,他心情好的主要表現是,大口大口地喝酒。老杜也喝了不少酒,喝多了,他又開始炫耀他的本事,說他又聯係了新的“情況”,對方是一個有錢的富婆什麼的。護士小姚在一旁撇嘴,她說你和羅大夫綜合一下就好了,羅
大夫太死板,你又太活躍。老杜齜著潔白的牙齒笑著,他說你放心,我再活躍也不會撩你的,我是個勤快兔。
羅序剛問“勤快兔”是什麼意思。
老杜說你真老土,這個都不懂,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隻有懶兔子才吃窩邊草呢。
“啊!”小姚大聲喊叫,捂著耳朵,說,“閉上你的烏鴉嘴!”
司機小宋說:要我說,老杜是表麵精神,羅大夫才有真本事呢,他認識的女孩兒一個比一個“正點”。
“真的嗎?”小姚誇張地側過臉來,問羅序剛。
羅序剛說:“別聽他胡謅。”
“我胡謅?是不是有個女記者?還有一個小學老師?”“那不過是普通朋友。”
“這有啥敏感的,”老杜說,“人家也沒說是別的關係。”
小姚說就是啊,就是有別的關係又怎麼樣,像咱們老杜,沒影的事兒還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
老杜對小姚說:“閉上你的嘴。”
那天,羅序剛喝多了,送走老杜他們,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羅序剛搖搖晃晃地走到家門口,這時,有人叫了他一聲。
羅序剛定睛一看,是師母。
“師母?您怎麼來了……到家裏坐。”
師母說不用了,外麵很涼快,我們就這說話吧。羅序剛和師母來到樓前的石凳前,他給師母打掃了石凳,請師母坐上。
師母不坐,她說人上了歲數,還是活動活動好。
“師母怎麼想來找我?”
師母說我也不瞞你,我找你是想問你和素平的事。
羅序剛吃力地咽了一口吐沫。他說我和素平已經分手了。
師母說按說你們的事我不該插手,也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交往很平淡,分手也很平淡。”
“我知道,我了解素平那孩子,她的性格是有點兒古怪,可她是個好孩子。”
“是啊,她的確是個好人。”
“你知道嗎?這兩個月來,素平的心情非常不好,人已經瘦得不成樣子。”
“是嗎?她得病了嗎?”
“好像血液有點兒問題,可目前主要是,她太抑鬱了。”
“是嗎?采取措施了嗎?”
“采取了,可是,不會有用的。”
“……您希望我做什麼?”
“我怎麼能告訴你做什麼,我也沒權利要求你做什麼,
我隻是告訴你素平的情況,素平要是知道她會不髙興的。”
“可是師母,感情的事是沒辦法的。我看得出來,素平對我並不滿意,我也覺得不適合她……”
師母說你們還都年輕,並不真正理解什麼是感情,什麼是愛情?年輕時的理解和老年的理解是不同的。要知道,一個好的婚姻不是由於好的愛情帶來的,而是兩個人相應的條件和素養。將來你什麼都會明白的,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什麼都會錯過的。
“師母你不要誤解,我和素平之間,首先放棄的不是我。”
“你是個男人,你應該比女人更能承受一些東西。”
那天晚上,在羅序剛喝多酒的狀態中,師母說了很多原則性的話,令羅序剛直犯糊塗。把師母送走,羅序剛就想孫素平,想起他們在一起的日子。人都是有感情的,過去的記憶不可能被時間的潮水衝得了無痕跡。
孫素平的病和自己有關嗎?以目前的醫學認識來說,血液方麵的問題是很難找到根據的。那麼,孫素平的抑鬱同自己有關嗎?也不完全是,他認識孫素平時,孫素平就有些抑鬱。可完全同自己無關嗎?顯然也不對。想到這兒,羅序剛給孫素平掛了一個電話。孫素平的手機關機。他又給醫院掛了電話,科裏人說,孫大夫不在班上。
孫素平在哪兒?在家裏嗎?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那些與現實生活沒關的翻譯小說?師母同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孫素平離開他並不是孫素平的本意?隻是她的性格因素造成的錯位?不,不完全是。孫素平是在他最難的時候離開他的,很顯然,追求完美的孫素平對他失望了,以孫素平的性格,當她對羅序剛失望了,她就不會重新燃燒起希望,這樣說來,真正傷害孫素平的不是她離開羅序剛,而是對一個“希望”的失望,是希望傷害了她。然而,羅序剛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一點兒,不讓她失望,那樣,也許就不會發生問題了。這樣說來,他和孫素平之間發生的問題,責任大的一方是自己,他傷害了孫素平,孫素平才會更加抑鬱,才有了師母說的“瘦得不成樣子”。羅序剛想不出孫素平“瘦得不成樣子”是什麼樣兒,不過,他心裏還是十分難過的,他覺得對不起孫素平,他甚至在一瞬間還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馬上找到孫素平,請求她原諒他所做的一切,不管自己認為對的還是錯的,隻要孫素平認為是錯的就是錯的,他就請求她原諒,並請求和她重歸於好。
現在,羅序剛麵對的情況是,一個是喜歡他的女孩子,一個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然而,另一個女孩子得了病,也就是說,最需要他照顧的是得病的那個女孩子。也許在這個時候,他正確的選擇是:去找孫素平,人嘛,人總是要做一點兒犧牲的。
羅序剛轉身向樓口走去,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去了孫素平家。
從出租車上下來,就有雨滴落在他的身上。陰了一個下午的天空還是下起了稀稀拉拉的小雨。羅序剛覺得奇怪,他和孫素平之間似乎總和雨天有所聯係,起碼他的記憶中是這樣。這算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暗示?也許還有另一種情況,他與別人在一起時也會遇到雨天,隻是,他沒產生相應的情緒,而他與孫素平交往時所產生的情緒正好對應了雨天。或者這樣說,是情緒契合了雨天,而不是雨天契合了他的情緒。
羅序剛在小雨中走著,他在想著如何對孫素平說,當然,他不能提師母找過他,不能提她的病,他得裝著什麼都不知道。他甚至還得編出這樣的話,這幾個月來,他經過慎重的思考,覺得孫素平是最好的,他最需要她。
羅序剛在上樓梯時還想著對孫素平怎樣說,走到孫素平家門口,他卻突然停住了。自己這是怎麼了,自己愛的是程麗英啊,自己這樣做是為什麼?自己這樣做就高尚嗎?其實,這樣不是真誠,恰恰是虛偽。表麵上看,自己似乎做對了,實際上,你怎麼就知道孫素平就需要你,即使她需要你,你給予她的也不會是真誠的你而是一個虛假的你。你的行為是什麼,是在憐惘孫素平?你以一個高高在上的拯救者的姿態出現,甚至還不知道孫素平怎麼想,也許孫素平根本就不需要你,你在她身邊,她會更覺得痛苦。況且,即便你會很努力,你裝著愛她,短時間可以,你可以保證你一生都那樣做嗎?如果將來孫素平察覺了這其中的秘密,她能承受更大的打擊嗎?而最重要的是,他愛的是程麗英,他不能不麵對自己的內心。
羅序剛轉身下了樓。
羅序剛在小雨中走著,走了兩個多小時,晚上10點多,他走到了程麗英家的樓下。
羅序剛用手機給程麗英掛了一個電話。程麗英的手機占線。羅序剛就反複掛,怎麼掛也掛不進去。無奈,羅序剛停下了,他想過一會兒再掛。
剛放下電話,羅序剛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電話是程麗英打來的。
“我正在給你打電話。”羅序剛說。
“什麼時候?”
“剛才。”
“這麼巧,剛才我也給你打電話。”
“是夠巧的。”
程麗英說:“這些天,我一直等你電話。”
“是嗎?”羅序剛頓時覺得很激動,他問程麗英在哪兒?
“我在你家樓下。”
“真是太巧了。我也在你家樓下……你等我,我這就去接你!”
說完,羅序剛又上了出租車,去接程麗英。
在車上,羅序剛覺得渾身發熱,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突發了一個大膽的設想:見到程麗英後,他一定要擁抱她一下。可是下了車後,羅序剛又恢複到了以前的羅序剛,那個麵孔平板、拘謹的羅序剛。
“你的衣服怎麼濕透了?”
“我從西城走到你家的。”
“為什麼走?”
“不為什麼。也許,為自己增加見你的勇氣。”
“在雨中增加勇氣,還真是頭一回聽說。可我覺得你本來就很勇敢,還需要增加勇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