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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狄仁傑也隻好躬身施禮,轉身退出。背後傳來武媚疲憊的聲音:“狄愛卿留步。”

狄仁傑駐步轉身:“陛下。”

武媚:“朕剛才所言是因為心中煩悶,你敢直言不諱,朕倒該獎賞你的忠心才是。”

狄仁傑不卑不亢地:“臣剛才說了,臣是為天下人著想。”武媚不悅地皺起眉頭:“天下不就是朕的天下嗎?”狄仁傑:“從前太宗皇帝也常常這樣說,現在連到太廟祭祀他的人也沒有。太廟已改為亨德廟,可憐太宗皇帝的亡靈不知在何方遊蕩。”他語氣悲愴,住口不說了。

武媚暗自一驚,說:“狄愛卿,朕聽著呢。”狄仁傑:“天子萬歲之後,天下不會滅亡,天子亡靈受到世代子孫供養,方可與天地同庚,可有時連子女兒孫都不能祭祀父母,更何況侄兒呢?”

武媚問道:“這麼說朕千秋萬代以後隻能是一個無人供養的孤魂了?”她被狄仁傑的話打動了。

狄仁傑:“陛下要廢太子立魏王,可臣從未聽說過有侄兒世代祭祀姑母的事。”

武媚神色黯然,自語道:“可是太子如此懦弱,朕如何放心得下呢。”

狄仁傑抬起頭來:“陛下恕臣直言,大周朝是陛下所創,陛下的功德智慧無以倫比,臣更是無限崇仰;可是在臣子和百姓心中,陛下依然是李家的兒媳,天下依然是李家的天下呀!”武媚“霍”地立起身來,虎視耽耽地盯著狄仁傑。狄仁傑坦率地迎著武媚殺氣騰騰的目光。良久,武媚噓了一口氣,無力又悲傷地坐在禦座上:“狄公說得……不錯。可是狄公的話總是讓朕聽來又傷心,又掃興。”狄仁傑又說:“無論如何,李家子女是陛下的親生。立親生子為後,必受到臣子和天下百姓擁戴;若立魏王為後……必將成為孤家寡人。”’

武媚一瞬間老態畢露,閉上雙眼蜷縮在禦座裏,無力地揮揮手:“狄公去吧。”

狄仁傑欲言又止,隻得行禮,悄然退步出殿門。武媚蜷縮在禦座中像是睡著了,四周一片靜謐,她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殿堂中顯得那樣清冷孤寂。驀地,她睜開雙眼,看著空蕩蕩的殿堂,不禁打了個寒戰。

夜晚,控鶴府中燭火通明,杯盤狼籍,一片烏煙瘴氣。樂師們還在機械地吹奏著,個個神色木呆,眼皮也睜不開了。

武媚席地而坐,兩頰潮紅,兩目醉意惺忪,口中喃喃自語道:“通宵達旦,通宵達旦啊……”

張昌宗、張易之醉臥在地上,頭分別枕在武媚的兩腿上,口中咕咕噥噥地:“皇上……高興嗎?六郎太困了……皇上恕罪……”

武媚劃拉著他倆的腦袋:“睡吧,朕還不困,朕就是睡不著啊,你們就替朕睡吧,替朕做個好夢……夢見朕小的時候,那時候朕美極了,後宮三千佳麗,無一人能比……你們沒見過,那時候朕自己也顧不上照鏡子,每天在太宗的眼皮底下提心吊膽。你們不懂,誰也不懂,那時候朕是怎麼熬過來的……最美的時候也沒過幾天快活的日子……”說著一滴老淚淌下麵頰,臉上仍掛著夢幻似的微笑,“告訴朕,你們夢見什麼啦?”樂手們還在有氣無力地吹打著……

就在皇上與張氏兄弟晝夜貪歡的時候,北方邊界傳來契丹大舉進犯的消息。武媚隻好又坐在朝堂上。

一朝臣上奏道:“契丹國大舉進犯,二十餘萬人馬已攻到蔚州、定州一帶,並在繼續南下,情勢危急。”

武媚問:“為什麼不請突厥的默啜王攻打契丹呢?”朝臣:“突厥王一定要陛下答應他與皇室和親,才肯出兵。”

武媚再問:“朕不是答應將魏王的二子送去突厥和親了嗎?”朝堂上一時無人言語。

另一朝臣出來:“啟奏陛下,突厥王認為魏王的武姓子女並非皇室後裔,隻認李家子女為皇族,執意要娶太平公主為妻。陛下若不肯答應,他也聲稱要舉兵進犯。”武媚氣得臉色鐵青,半晌無語。

又一朝臣焦慮地:“眼下我們兵馬不足,調集援兵路途遙遠,如果突厥王再舉進犯,就怕……”

武媚:“何不在當地招募兵馬,以救燃眉之急?”狄仁傑上前:“陛下不知,契丹軍打的是‘廢武聖戰’的旗號,可當地百姓都自視為李唐子民。還不知是國難當頭。所以連日征兵應召者卻寥寥無幾。”武媚滿麵悲哀,一聲不響。

回到合壁宮中,武媚獨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禦案前出神兒。窗外已經暮色沉沉。

狄仁傑緩步進門:“臣狄仁傑拜見陛下。”武媚還在沉思中:“狄公啊,你坐吧。”狄仁傑坐在武媚對麵,看著武媚沉思出神的臉:“陛下叫臣來,不知何事?”

武媚仍然望著窗外的暮色,說道:“朕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隻巨大的鸚鵡在天上飛著飛著,忽然折斷了翅膀,掉了下來,朕一驚,就醒了。”她轉過臉來看著狄仁傑,“狄公啊你一向對朕直言不諱,你能說說這個夢是什麼意思嗎?”

狄仁傑在武媚的注視下安然自在,他說:“臣以為夢中的鸚鵡與陛下的武姓同音,鸚鵡的雙翅就是陛下的兒女,翅膀折了,天子也就無處可飛了。”

武媚點點頭:“既然太子懦弱,狄公以為太平公主如何?”

狄仁傑胸有成竹地:“與太子比,公主驕縱強悍有餘而柔韌不足,兩人放在一起必傷其一。曆代王朝為爭皇位殺父屠兄的事屢見不,陛下不願看到他們兄妹相殘吧。”

武媚:“依狄公說,朕不是到了窮途末路了麼?”狄仁傑:“陛下忘了?還有一個兒子改封盧陵王貶放在外。”武媚:“你是說顯兒吧,朕已經十四年沒有見過他了。”她歎息道。

狄仁傑:“盧陵王現在是陛下的長子,立盧陵王為皇嗣,魏王,公主,太子及群臣都無話可說,也可以此安撫天下。”

武媚眉頭緊鎖:“誰的天下?若讓顯兒作了太子,今後不又成了李唐天下了嗎?”

狄仁傑:“可是陛下還是皇上啊。”武媚哀歎道:“莫非大周朝就朕這一代嗎?”狄仁傑:“陛下,臣本來不想說這句話的,臣不忍讓陛下聽了傷心。可是憑陛下的智慧不會想不到這一步。陛下,臣再說一句,突厥大軍長驅直入,我們一旦戰敗,大周和李唐都不複存在了。”

沉沉暮色中武媚的兩隻眼睛炯炯發亮。

一個月過去了,武媚幾乎每天聽到的都是敗退的消息,更糟的是酉突厥王也趁火打劫,率兵大舉進犯。

一朝臣急切地:“啟奏陛下,突厥默啜王果然舉兵進犯,率四十萬兵已行至北都附近!”又一朝臣:“陛下,情勢急迫,刻不容緩!請陛下早做決斷!”武媚歎了口氣:“可惜呀,朕不能像太宗皇帝那樣禦駕親征,你們有什麼破敵之策呢?”

朝臣:“陛下若讓太子掛帥親征,或許能鼓舞士氣,招募兵馬。”

武媚:“狄愛卿,你說呢?”狄仁傑搖搖頭:“該說的臣都已經說過了。”武媚問道:“朕要是派你去禦敵如何?”狄仁傑:“臣一定萬死不辭。不過,隻狄仁傑一人不足以喚起民眾抗敵之心,臣奏請陛下讓盧陵王掛帥,臣一定誓死輔弼!”武媚閉目沉思,半晌無語。

狄仁傑“咕咚”跪倒:“國難當頭,請陛下早做決斷!”幾位重臣全都跪下:“請陛下決斷!”武媚輕歎一口氣,微微一笑:“好吧,朕就把盧陵王還給你們。”說著她揮手示意。

婉兒掀起身後的簾子,盧陵王李顯就站在裏麵。幾位重臣都驚呆了,麵麵相覷,不敢相信。武媚:“旦兒執意要讓太子之位給兄長,朕準了,從即日起冊封顯兒為皇太子,代朕掛帥出征,狄仁傑為左先鋒大將軍。”盧陵王:“兒臣遵旨,謝恩。”狄仁傑:“臣遵旨。”重臣一起叩倒:“陛下聖裁!”

武媚一個月前已經派人悄悄將盧陵王李顯接到洛陽,一麵靜觀時局的變化。當初她還存著僥幸的心理,不料情勢急轉直下,她才不得不采納了狄仁傑的主張。此時她臉上浮起一絲無奈的苦笑。

聽說皇上封盧陵王李顯為皇太子,武承嗣徹底絕望了,病情再次加重。他形容枯槁,就像快要燃盡油的燈一樣。睡夢中還在喊:“姑母,讓侄兒去為你出征吧隻要侄兒還有一口氣就不要李家的人……”可是正如狄仁傑所料,百姓依然視李家宗室為正統,聽說皇太子李顯掛帥出征,應召入伍者不計其數,一時軍心大振。加上狄仁傑輔佐,很快就轉敗為勝。消息傳到皇宮裏,武媚反倒悶悶不樂。

婉兒高興地說道:“陛下英明,封盧陵王為皇太子掛帥出征,頭…天就招募五萬兵馬,一路上當兵入伍的數不勝數,隻是兵器不夠,農夫們都把鋤頭打直了也要隨軍出征。果然士氣大振。大軍所向披靡,必勝無疑,這一切都在陛下意料之中。”武媚悲愴地緩緩搖頭:“朕沒有料到,絕無料到……”婉兒驚異地:“怎麼?大軍旗開得勝,莫非陛下不高興嗎?”武媚答非所問:“果不其然,看來大周女皇就朕這一代了。”說完她兩眼茫然。

誰都沒有想到,皇上竟下令將來俊臣和魏昭德一起處死。刑場上,劊子手的鋼刀在晨曦中寒光閃閃。晨風中的劊子手和行刑官都麵無表情。闈觀的群眾有的興奮不已,有的唏噓淚落,一概屏息吞聲。兩個男人各端一碗酒分別走到兩名死囚前。

被縛臂插標的魏昭德與來俊臣仰起脖子一氣喝幹碗裏的酒,相互怒目而視。

魏昭德胡須上掛著酒滴,冷笑道:“來俊臣,你罪有應得,老夫總算看到這一天了。”

來俊臣:“魏昭德,你也難逃一死!”魏昭德:“你死有餘辜!”

來俊臣:“我二十年前就是個死囚,早該死了,你急的什麼?這些年我看到多少像你這樣的達官貴人在我麵前卑躬屈膝,搖尾乞憐,我也死而無悔了,雖然沒當上宰相,死到臨頭還有魏昭德陪著,來俊臣一生足矣!”

魏昭德氣得胡須亂顫:“老夫死不足惜,隻是和你這樣的小人死在一起才是奇恥大辱!”行刑官下令:“行刑!”劊子手舉起刀來。

魏昭德:“等等!老夫要親眼看他先死!”行刑官點頭。

來俊臣背後的劊子手刀光一閃人頭落地。魏昭德仰麵哈哈大笑……又是刀光一閃,笑聲戛然而止。天空一聲悶雷,有雨點紛紛落下……大雨中一張張被憤怒和仇恨扭曲的臉撲向來俊臣的屍體,人們瘋狂地用嘴去咬,用腳去踢,用手去撕……圍得水泄不通。魏昭德的屍體被人用草席遮蓋,人們跪在四周叩拜哭泣……

兩位老人縮在一把雨傘下望天興歎:

“惡人終於惡報,所以天公降雨洗淨人間的罪孽。”

“哪裏,分明是好人遭難,天公為昭德大人之死悲哀落淚啊!”

天空又一聲悶雷,雨水衝刷著地上的血跡……

日月如梭,光陰荏苒。女皇的名聲漸漸傳遍世界各國,武媚很樂意在麟德殿裏接見各國來訪的使節。大殿外豎立著各種儀仗、旗幟。等待接見的各國使節們在門外佇立。

內侍傳喊:“大聖皇帝召見日本國使節粟田真人一行——”粟田真人屈身進殿,身後是端著各種貢品的隨從侍女們。粟田真人伏身施禮:“日本國使節粟田真人拜見金輪大聖皇帝陛下。”

武媚正襟危坐,雍容華貴:“你們為朕進貢漂洋過海,曆盡千辛萬苦,朕要好好獎賞你們。”她吩咐道,“給粟田真人賜座。”粟田真人吃驚地聽著悅耳的聲音,抬起頭來,一臉困惑:“莫非陛下是……女皇?”

武媚樂了:“你們三十多年沒來了,以為這裏坐的還是大唐天子,不知道早就是大周的女皇了。朕沒有嚇壞了你吧?”

粟田真人崇敬地:“三十多年兩國來往不便,隻知道中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卻不知是女皇陛下的治理。實在太慚愧了。”武媚:“朕記得顯慶二年你來朝拜高宗皇帝,那時候朕正在一旁垂簾,可不,一晃已經過去快四十年了。”

粟田真人越加迷惑,摸摸自己滿把灰白的胡須,搖搖頭:“我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帝陛下怎麼會是七十多歲的人呢?”

武媚高興地笑了:“別說你不相信,有時候連朕自己也不肯相信。”

粟田真人:“不可思議,泱泱大國如此強盛,竟是出自女皇陛下的治理,簡直是奇跡。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中國會有女人作皇帝呢?”

武媚問道:“你說說朕作皇帝哪兒不如那些男人們?”粟田真人思忖著:“大周帝國如此強盛,陛下的確不遜於那些須眉男子。一定是上天的神意,幾百年幾千年才出一個大周女皇。以後……”

武媚搖搖頭:“沒有以後了,大周女皇隻有朕一個,以前沒有以後也再不會有了。粟田真人,朕的這句話你相信嗎?”

粟田真人:“能親眼目睹陛下的龍顏是我們天下的榮幸,可有一樣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陛下的容顏三十幾年不見其衰,莫非陛下真有駐顏之術嗎?”

武媚開心地笑起來:“婉兒,將朕的脂粉和好看的衣服都送一些給諸位的妻女,讓她們永遠年輕美貌!”

眾使臣們連連道謝,一同舉杯:“祝皇帝陛下青春常在,萬壽無疆!”

武媚喜笑顏開:“好,朕不會老,永遠也不會老,隻要你們看朕容顏不改,大周朝就永遠昌盛繁榮!”說罷舉杯一飲而盡,“你們吃呀,來來,朕陪你們一起吃!朕今天的胃口特別好。”說著她拿起筷子菜送到嘴裏,忽然“嘎嘣”一聲她捂住嘴,眼神避開歡宴的使臣們,悄悄地展開手心,又是一顆牙齒。她一臉木然。

夜晚,麟德殿內又是一片歌舞歡宴,燈火輝煌……各國使節們分坐在武媚的兩旁飲酒觀舞。印度使者:“金輪大聖皇帝在中國廣建廟宇,廣譯經書,讓神州大地佛光普照,是陛下千世的功德,無怪百姓稱陛下為彌勒佛轉世。”

西域摔者:“是女皇陛下輕農賦、減徭役深得民心,才使百姓安居樂業,大周興盛。值得臣國效法。”

曰本使節:“我看大周興盛是女皇陛下廣求天下逸才的緣故。做到野無遺賢。有才華的人都做官為國效力,大周豈能不強盛?”

武媚臉上不無驕傲得意之色,更是容光煥發:“你們都曾周遊天下各國,有沒有看到像朕一樣的女皇?”眾使節都紛紛搖頭。

武媚:“那麼今日能親眼看到朕是你們的福氣。”

曙光透過紗帳照在合壁宮內寬大的禦榻上,武媚早就醒了,大睜著眼睛。張昌宗、張易之還在她兩旁酣睡。

武媚悄悄爬起來,唯恐驚醒張氏兄弟。下床走到梳妝台前。她動作遲緩,腳步略顯蹣跚……

鎏金銅鏡中現出武媚未經化妝的臉,蒼老得有些陌生,她仔細地盯著自己看了又看。

禦榻上的張易之醒了,捅捅張昌宗,指指梳妝台前武媚傴僂的背影,二人相視一笑,悄悄下床,躡手躡腳地朝武媚走去……

武媚在對著鎏金銅鏡發呆,忽然發現張氏兄弟的笑臉在偷偷靠近,不禁一怔,勃然怒斥道:“走開!”

張氏兄弟一怔,臉上笑容消失了。他們從沒有聽到過皇上這樣的聲調。

武媚厲聲道:“回去!”張氏兄弟驚詫地麵麵相覷,悻悻離去。為武媚梳妝的侍女們端著各種器皿魚貫而入,圍在武媚身後,開始了一係列繁雜的動作……

張昌宗、張易之回到禦榻上坐下來,迷惑不解又悶悶不樂。有侍女過來為他們更衣,兩人百無聊賴,準備溜出門去。武媚的聲音:“你們上哪兒去?”

張易之嘟嘟囔囔道:“五郎要到控鶴府去修習三教珠英。”武媚忽然語氣柔和地問:“你們不是要陪朕去玩嗎?”二兄弟相視一眼:“可是皇上……”武媚離開梳妝台,轉身過來,笑臉盈盈,化過妝的麵容頃刻間又是容光煥發,神采奕奕。“怎麼,你們生朕的氣了?回來,朕剛才是與你們說笑。”她拉起張氏兄弟的手哄勸道,“你們怎麼能把朕一人扔在這裏呢?”

張昌宗賭氣地:“我們整日呆在宮中,隻是悶得慌,想出去走走。”

武媚:“你們悶得慌,朕何嚐不是如此?朕的心裏也中空得慌啊!好啦,不如再多召些人進宮來。年輕貌美,能歌善舞的隻管找來就是,可是朕不許你們出宮。六郎啊,天氣這麼好,你不想為朕再吹一曲嗎?”

張昌宗這才笑了:“皇上想聽什麼?”他操起笛子。內侍傳報:“太子殿下拜見皇上——”武媚掃興地皺起眉頭,一聲不響。李顯小心謹慎地走入殿內:“兒臣給皇上問安。”武媚懶懶地:“顯兒啊,以後要是沒事,就不必日日來給為娘問安了。”

李顯低著頭:“兒臣一天不給皇上問安,就一天心裏不踏實。”

武媚:“也難怪,當年是為娘把你從禦座上拉下來,貶作盧陵王的,如今又是為娘叫你回來作了太子,你心裏害怕有朝一曰為娘再貶你去作盧陵王是嗎?”

李顯一臉驚恐,支吾著:“兒臣……,’武媚擺擺手:“放心吧,放心作你的太子,為娘再也不會貶放你了,就讓為娘過幾天快活的日子,等千秋萬代之後,你就可以……”

李顯不敢再聽下去,“咕咚”跪倒:“母親!”武媚微微一怔,轉臉問張氏兄弟:“朕剛才說什麼來著?”張昌宗乖巧地:“回皇上,六郎沒有聽清楚。”武媚摸摸他手裏的笛子:“你說給朕吹一支曲子,怎麼不吹了?”

被遺忘在一邊的李顯顫顫巍巍地起身:“兒臣告退了。”武媚似乎沒聽見:“吹呀,朕聽著呢。”李顯心神不安,小心翼翼地退身出殿。殿內響起清亮、悠揚的笛聲……

殘月如鉤,控鶴府內又是一片燈火通明,笑語喧嘩……一群美少年抬著一個蓮花座,張昌宗扮成仙子的模樣坐在蓮花上吹笛子,少年們簇擁著他在酒席間巡行……

微醉的武媚癡癡地笑著:“瞧瞧,朕的六郎就是仙子下凡,麵容就像蓮花一樣……”

張易之在一旁:“皇上說的不對。”武媚:“怎麼?”

張易之:“不是六郎像蓮花,而是蓮花像六郎。”武媚拍手:“還是五郎說的好!五郎啊,你有什麼好的東西給朕看?”

張易之俯在武媚耳邊:五郎剛得了一盒天竺國來的回春秘丸。”說著他掏出一隻錦盒,“皇上服了它就能重返青春!”武媚高興地:“難得五郎一片忠心,讓朕看看?”蓮花座上的張昌宗吹著笛子從武媚眼前經過,一片喧騰……

武媚把錦盒放手心,打開來,看著看著忽然陷入沉思:“朕想起來了,朕剛剛被召入宮時,第一次得太宗寵幸,他就是服的這種藥丸……”說著兩眼茫然,手一抖,藥丸滾落出來,撒了一地……

武承嗣拖著病弱的身子,一路蹣跚走進合壁宮,聽見裏麵一陣悠揚的笛聲。

內侍傳報:“魏王覲見皇上一一”

笛聲嘎然而止,武承嗣進門撲倒在地:“侄兒給……姑母問安。”

張氏兄弟看看武媚,知趣地退了出去。武媚臉上掠過一絲不快,說:“承嗣啊,你怎麼來了?你的身子還不好。”

武承嗣費力地爬起身說:“有姑母恩賜的禦醫禦藥,侄兒死不了。”

武媚聞聽色變:“承嗣!”

武承嗣說:“侄兒在,侄兒說話不好聽,請姑母恕罪。”武媚看他病弱的樣子,緩了口氣,說:“好了,你去歇息吧。”武承嗣毫無走的意思,他說:“侄兒有個請求,想了十幾年了,沒敢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