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8
這天上午，德榮和幾個編輯圍坐在一張辦公前，正在討論民族與民族性。賀靜說，民族就是性格、愛好和見解各不相同的人們的集合體，由一種比性格更強烈、比愛好更深刻、比見解更廣泛的精神聯係，將這個集合體統一起來，就是民族性。賀靜剛說完，胡斌便接到了《新疆生活報》駐克拉瑪依記者陳亮發來了的一條震憾全世界的新華社消息：
（新華社烏魯木齊消息）12月8日下午6時30分左右，克拉瑪依市友
誼館發生特大火災，來自全市15所中小學的700多名孩子和教師將向新
疆維吾爾自治區教委“雙基”評估驗收團獻上一台文藝演出，有300多人
被燒死或窒息而死，100多人受傷。
黨中央、國務院對此極為關切，立即派有關部門負責同誌趕往克拉瑪
依市慰問死難者家屬，看望受傷人員，妥善處理善後事宜，調查事故原因。
自治區黨委、政府領導已於今天上午趕到克拉瑪依市，組織指揮搶救和善
後工作。
目前，受傷人員已全部送往醫院進行搶救。事故原因正在調查，對有關
責任人員將依法嚴肅處理。
編輯部頓時亂成一片，隻要在克拉瑪依有親人的人，紛紛跑出門，來到走廊打手機，找直拔電話，“喂，喂喂”的喊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一陣哆哆嗦嗦的打電話聲就從走廊裏的某個房間傳了過來。他們關心的不是火災本身，而是他們的親人燒死沒有。德榮靜靜地聽一個女編輯拿自己的手機正在跟那邊的親人說話，由於編輯部人聲四起，沒法聽清她的話，隻能聽到女編輯的大呼小叫：姐姐，我是玲玲！娟娟沒事吧？什麼？娟娟！娟娟！娟娟！我的好外甥女啊！你怎麼這麼不幸啊！……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哭泣著把手機扔在辦公桌上，歇斯底裏地哭喊著我可憐的姐姐啊！可憐的娟娟！娟娟！娟娟！娟娟！娟娟！娟娟！……
聽到她那悲傷而心碎肝裂的哭喊聲，德榮和所有在場的人，都禁不住流了眼淚。是的，他 們都流了眼淚，為300個死於火災的兒童；他們死了，不是餓死的，更不是死於戰爭，而是死於笑意盎然地為上級領導演出時；他們死得真慘啊！多少非親非故的人都在號哭，為那些不幸的年輕的父母們，用眼淚浸透了靈魂。那些孩子死得真慘啊！在這裏，德榮遠離禍殃和死難者的親屬，也在淚垂胸前，他不知道怎麼做，如果他的親人被烈火燒死了，他能僅僅是痛苦哀號碼？他突然想了楊曉梅也在克拉瑪依，她是“雙基”驗收團的一名負責人。德榮感覺到她的眼睛盯著他，每當她跟他在一起時，她就喜歡靜靜地盯著他看；她說過，她從克拉瑪依回來後，就把他調進來。
德榮轉身走出門，來到編輯部主任胡斌的辦公室，隻見胡斌正拿著話筒大聲說話：……哥哥，我一直給你打電話，就是打不進去，整整打了半個小時。你說什麼？亮亮他？……你把我嚇了一跳。知道了。嗯，嗯嗯。什麼？王局長和李書記也被燒死啦？還有誰？什麼？哥，你大聲一點，我聽不清楚；楊曉梅廳長？她也被燒死啦？……
德榮突然覺得自己徹底崩潰了，他絕望地走出胡斌的辦公室，來到廁所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會兒。夜總會裏的舞步，汽車裏的親吻，別墅裏的性愛，像遙遠的夢一樣，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顯現，然後又消失；調動工作的事，已經徹底落空，難以挽回。他為此忍不住內心的傷痛哭了又哭，為滴血的欲望流著眼淚。他很快又恢複了正常情緒，把自己跟楊廳長赤裸裸的性愛故事，當作他生活中最隱晦的一部分，不為任何人所知。她的死亡使他放棄了對她的無限渴望；他仍然處在奇異的困境中，隻能選擇另一種生存欲望，裝出更隱匿的愚蠢，麵對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