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少年遊(1 / 2)

離開的時候,朱宗仁把這個家裏裏外外罵了一個遍!

這高牆大院,這崗樓哨塔,這深宅穀倉,包括現在的這個自己,這所有的父親累計多年的驕傲,在他看來,沾滿了周邊鄉親們的血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他坐立難安,更受之有愧!

父親呢!難道他就能做到心安理得?不見得吧!否則怎麼會建造出這碉堡一樣的家?三十多號家丁護院,五十多條長短家夥,前後左右上下,射擊孔、機槍眼、瞭望哨,完全是一個準軍事化配置。

這是在防著誰呢!

那一年,朱宗仁還小,地裏的收成著實不錯,老百姓長長舒緩了一口氣,隻因為這前兩年,老天真是和莊稼人過不去啊!

一年大旱,老百姓恨不能把自己的汗水都掰成兩半,滋潤在一個個植物的根部,好不容易樹葉混著草皮加些觀音土把日子糊弄過去了。

哪知道到了第二年,雨水充沛,可這雨越下越是玄乎,竟然愣是停不下來了!河神拜了、天後娘娘也求了,可這天不論是磕頭求饒還是高聲大罵,雨水還是不管不顧連天連夜的往人間倒,一直下到過了農時才偃旗息鼓,農民沒力氣再去詛咒這不心疼人的老天,趕忙找了些耐活的作物,用跪立的姿態向土地祈求一點點活頭。

朱宗仁看不到外麵發生的事情,他的活動範圍被父親小心的保護在這守衛森嚴的地堡中。

“狗急跳牆,不得不防!”這是父親在給護院隊訓話時,經常強調的一句,那年,除了必要的應酬以及物資采買,父親極少離開家,就算出去,也是荷槍實彈全副武裝,附近的一戶財主被搶的消息時常被他和他的那些同階層的好友們提起,那些饑民甚至在官兵趕到時,仍舊在全力以赴的搬運著倉庫裏堆積如山的糧食,財主的兒子在父親的屍體前麵瑟瑟發抖……

“可悲可歎啊!守著那麼多錢財有什麼用,要是當時聽老朱的,養上幾十條人槍,哪會倒這麼大黴!”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城裏最好的酒樓仍舊將時令節菜布置的妥妥當當,圍桌而坐的官員財主們高談闊論勾心鬥角。

“就是,就是!”一眾人深以為然,父親微笑著將自己淘汰下來的一批軍火順利的倒給另一個小財主。

父親飽讀詩書,如果大清朝還在,他應該也會學而優則仕。關於這個碉堡一樣的家,他有充足的理論依據,《明史》記載,有個叫朱升的謀士,他針對當時的鬥爭形勢和朱元璋“地狹糧少”的實際情況,進獻了“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三策,最終幫助朱元璋一統天下。父親認為時逢亂世,前兩條至關重要,所以哪怕到第二個災年,在這個高牆深院的家中,糧倉仍舊還有一半多的庫存保障著家中數百張嘴。

站在高高的崗樓上,朱宗仁見到最多的場景,就是十幾個可能半夜就守在那的饑民,像瘋了一樣撲向家裏一早送出泔水桶,用著髒兮兮的手將桶裏發餿甚至發黴的飯食往嘴裏送,年幼的他看見了並沒有和家裏其他人一樣嬉笑、惡心、鄙夷,反而油然而生出一陣的可憐、悲憫、同情,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做些什麼,他讓廚房給他送來一籃子的白麵饅頭,在周圍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拿起一個輕輕咬了一口,然後將剩下的大半個用力擲向人群,人群隨即哄搶起來,他勉強裝作不懂事的笑笑,將剩下的也扔了出去,看護著他的家丁哈哈大笑都認為這是小少爺的玩樂之舉。

隻有跟了多年的老管家明白小少爺的心思,瞅著沒人的時候,用紅花油搓揉著他因為用力投擲而有些發紅的手腕,哀歎著說他真是個小菩薩。

在那些個災荒的年月,老朱家的碉堡經常會往外丟棄白饅頭,而且越是老弱病殘,越容易被饅頭砸中。

“老爺,您瞅瞅這批新到的槍,這槍栓這彈夾比我們現在手上用的趁手多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災荒年月鄉裏鄉親不交租我可以理解,可今年這光景還那麼不自覺,真以為自己耕種的那塊土地是我白送給他們的了!”

“是的老爺,我瞅著也生氣,好些個人家都開始割肉辦酒了,他們也不想想自己究竟配不配,要不是老爺憐憫,這二年沒有催要地租,他們哪有資格現在還活著!一點都不知道感恩!”

“護院隊聽著,除了看家護院的留下,其他五人一組,按照名冊,一保一戶的上門催要,要是遇到那些個刁民,你們自己掂量著辦!”

“遵命!”

喜慶歡呼蕩然無存,哭天喊地求告無門,天災尚可煎熬,可麵對這人禍又該如何承受!

護院隊的出馬自然是馬到成功!現鈔現大洋已經基本搜刮不到了,可豬牛馬羊雞、糧食、器物倒是堆滿了整個院子,跟著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幫子灰頭土臉、涕淚橫流的“刁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