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興寧伯爵府那地窖裏是塞滿了荔枝,日日不斷的。
可她那位父親隻知花錢,不知賺錢。出去的多,進來的少,興寧伯爵府早就被熬空了,隻剩下一個空架子尚且能唬唬人。不過也隻能糊弄些愚笨的,聰明些的哪裏敢沾他們這毒窩。
“聽說今日扶蘇公子也來了?”
大家雖是一同來參加詩社,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手持紈扇端坐於簷下美人靠上的幾位娘子一看那通身氣派和周圍隨侍使女,便知身份高貴,家中權勢正盛,哪裏是陸婉吟這種破落戶能比的。
陸婉吟自然不會湊上去討沒趣,隻因站得近,所以路過時聽得一耳。
扶蘇的名號,她如雷貫耳,可她這般身份之人,哪裏敢肖想那樣的人物。那位,就是公主都娶得,哪裏輪得到她。
“就在前頭的涼亭裏,你們誰有膽子與我一同去瞧瞧?”
“羞死了,你真是想男人想瘋了。”
“誰想男人呀,你可別胡說。像扶蘇公子這樣的人物,可是要命的。”
一句“要命的”,登時讓眾貴女麵色微變。
良久後,有人接話,“其實也怪那女子癡心妄想,落了水,恰巧被扶蘇公子所救,便要死要活的要嫁,扶蘇公子不同意,她就……懸梁自盡了。”
眾女郎倒吸一口涼氣,用團扇遮麵。
靜了一會兒,有人問,“那扶蘇公子聽到這消息時如何?”
“能如何?聽說連那女子名姓都不知,還說,怎麼就死了。”
陸婉吟聽到這,暗蹙眉,立時給這位素未謀麵卻名動京師的扶蘇公子貼上了一個標簽:薄情。
身為女子,在這個世道便注定了一生從搖籃到墳墓的悲劇。而這些正在調侃他人的女子不知一句話,曾是坐台看戲人,卻不知自己已是戲中人。
可不管如何,她們比陸婉吟要高貴,因為出身。在這個世道,出身決定了你的命運,而嫁人,則是另一次投胎。
嫁的好,雞犬升天;嫁不好,鳳凰落地。陸婉吟出身不好,興寧伯爵府又是這樣的光景,她隻能努力為自己爭取一次重新投胎的機會。
春風徐徐,桃花漫地。
還不等陸婉吟感歎一下自個兒的悲涼,她的目光突然被前頭那個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
吳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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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婉吟隨吳楠山進一小路,見四下無人,便加快步子,從前頭那方桃花林內穿過,被橫出的桃枝刮了幾下胳膊,落了滿身桃花瓣,髒了一圈繡鞋,才終於是從假山石內繞出來,堵到了吳楠山前頭。
陸婉吟使勁喘上好幾口氣,勉強穩住呼吸,然後捋好秀發,端莊站立。
桃花樹下,美人素衣嬌顏,襯著身後粉緞花的光色,仿若花中仙子。
吳楠山下意識喚道:“表妹?”話出口,麵上立時湧出懊惱之色。
而那邊,陸婉吟已款款而至。
“怎麼會在此碰見表哥?”陸婉吟一臉疑惑無辜,假用繡帕遮麵。
這也是吳楠山想問的。
“我是受邀而來。”吳楠山拱手道。
“原是如此。”陸婉吟回萬福禮,而後麵色冷淡道:“天色不早,我先去了,表哥慢留。”仿佛真的隻是碰巧相遇,且陸婉吟並沒有長談的打算。
從前對自己知冷知暖的人,如今突然冷淡下來,吳楠山自然不適。他看陸婉吟竟就這般要離去,下意識又喚住她,“表妹!”
陸婉吟頓住步子,偏頭看他。
有風攜花來,吹起女子青絲長發,陸婉吟抬手撥發,露出嬌弱側顏。
她妝麵極淡,更襯雙眸澄澈,如嬰兒一般,再加上這張隻看一眼就莫名讓人產生憐惜的臉,吳楠山忍不住心動。
“表妹,我……”
“春雖暖,但風寒,表哥當心身子。”陸婉吟截斷他的話,溫婉一笑,而後轉身離開,留一縷暗香。
吳楠山呆立原處,看女子背影,腰骨纖細,盈盈一弱。男人眸色怔然,臉上泛出羞愧之色。
小娘子的溫聲軟語,萬般皆是為他。
他如此對待柔弱善良的表妹,表妹卻還在為他著想……真陽縣主雖身份高貴,但哪裏有表妹青梅竹馬,知冷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