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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清晨。

江邊水泵房。

阿好扳扳那開關,抽水機立刻轟轟地轉起來。她訥訥地對著那些彎彎曲曲的管道出神。她聽到裏麵水流湧動的聲音。她斷定河床底下純淨的地下水確實已被抽了上來,已經順著管道流向家屬區,流向每一戶人家。她笑了,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似地笑了。她搬過一把木椅,走出水泵房,在門口坐下。

她還是林家灣時的裝扮,頭發難看地直直地分垂在小腦袋的兩邊。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硬挺挺地套著枯瘦的身軀。隻是臉容滋潤了,見了人就甜甜地笑。笑得好滿足。

她常常覺著這是在作夢。一個客家鄉下婦女婆,也在電站擺弄機器了,吃上商品糧了。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小芳她的阿牛牯,也吃上商品糧了,在子弟學校讀書了。將來,就可以在電站做工,跟那些穿戴得花花綠綠的青工仔一樣。

她將椅子挪了挪,轉過身去麵對著青峰山大壩,讓清晨的太陽光暖暖地照到自己的臉上身上。

壩頂鍍上了黃澄澄的金色陽光。壩體卻森然地呈著青黑色。

阿好喜歡打量那道大壩,因為那大壩就歸她男人侍弄。她一來青峰山就聽人說了,這場洪水,就是她男人保住了大壩,保住了滿庫的水,這是了不得的大功。前幾天,她男人特地跑到廣州去,從省局領回大筆獎金,這幾日,全電站上上下下嚷嚷著分派哩。

想到男人,阿好又走了神。她又像近來時常出現的那樣,背著自家的男人想心事。想娘家屋後那片稠密的甘蔗地,想林家灣那間屬於男人和她的小土房。甘蔗地有過她銷魂的初歡,小土房有過她成熟的激情,有過小芳和阿牛牯的誕生。隻是,那片甘蔗地已經永遠逝去了,小土房也被洪水衝塌了。她來到了這裏,住上了二層樓的小洋房,有了屬於男人和她的牆壁雪白的房間。可惜,他跟她很少沾那種事了。不過他待她很好,比任何時候都好,常常跟她爭澆屋前那片油麥地,爭著給那群雞喂吃食。

空落冷清的廠道喧嘩起來,人們上班來了。一輛輛單車在跟前馳過,車上的人都衝她點頭微笑,婦女婆還會大聲嚷嚷,跟她喊上幾句什麼話。車走遠了,尖銳的叫喊聲還在身後蕩漾。阿好很知道人們衝她笑衝她叫,其實是衝她的男人。她特別滿足。

她男人也來了,跟老淩頭一道,背著兩隻手,慢慢走著。

她隻瞟了一眼,再沒往男人那邊望。但她一眼已看到男人陰沉的臉。老淩頭的神色也不對。他們從離她不遠的處所走了過去,卻沒有發現她。他們自顧低聲交談著,拐進辦公樓去了。

不一會,阿好發現她男人獨自從辦公樓出來,向大壩慢慢走去。一定又出什麼事了。

林大田上了壩頂,又來到庫水邊。

跟洪水俱下的泥沙已沉積在庫底,庫水變得明淨了。水麵綠幽幽,山巒依然青蒼。林大田的心境卻無法明淨,變得很陰暗了。

老淩頭剛才告訴他,縣裏果然沒有放過他們。縣裏己告到省裏,說他們調度不當,擴大了災情。省裏已組成調查組,決意嚴肅查處。老淩頭雖然一再安慰他要相信組織,表示有什麼事跟他一起承擔,但聲氣中已充滿著擔心與憂慮。

林大田在水邊佇立。有幾個數字在他心頭跳來跳去:十萬年一遇的洪水。三千六百秒立方的洪峰流量。駭人的四位數。洪水總量十一億方。水庫截留九億方。還有,大壩彈性變形那個可怕的小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