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神笛悠悠
深夜裏,穀村突然醒來。她怔怔地望著黑暗中的洞頂,火堆中輕微的火光在輕輕拂動,使得洞內充滿虛幻的意境。
在這寧靜的洞穴中,穀村明顯地感覺到了季節的變化。她除了聽到岩頂滴水的聲音,便聽到了一種來自山野漸漸融化的聲音,這種聲音十分隱秘,從深沉的地下,抑或從四周的空氣中散發出來;間或有冰凍融化時斷裂的嘎巴聲。
穀村望著火光閃動的洞壁,仔細辨聽這詭秘之聲,她的心為春天悄然到來振奮起來,她在幽明的火光中睜著雙眼,盤算著冰雪消融後自己該怎樣走出山林,尋找沙漠中那條絲綢古道……她相信那條古道上,一定有來往的車輛,有人的行跡,因為當時她和西艾力、達戈就是行走在那條古道上的。
想到這些,穀村無法入睡了,她從狼人的臂彎中坐了起來,她望著睡在一旁的狼人,他舒展的身軀占據了整個草窩,她發現狼人的身體比剛來時,高大健壯了許多,特別他的雙臂也比原來粗大了許多。
穀村默默地望著沉睡的狼人,心裏湧出陣陣心酸,想到自己將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讓她安全棲身近一年的山洞……山洞中的泉水,還有她和狼人有著無盡激情歡愛的草窩……然而,當她離去,這裏的一切都將成為沉寂的曆史,成為她和狼人生命中永久的秘密。
穀村想,將來如果把這裏經曆的一切告訴人們,她相信一定是不會有人會信的,人們會認為她在編造一個荒誕不經的神話故事,或則在為她消失一年多的時間尋找借口……因此穀村黯自下決心,將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埋藏在心底,不告訴任何人,她對狼人的愛戀對狼人身體的癡迷,將永遠伴隨著她生命的記憶……
想到這些,穀村黯然神傷,她望著狼人朦朧的麵孔,淚水流了出來,她低下頭,去吻狼人,剛觸到狼人臉上的皮膚,狼人便轉過身,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穀村。
他似乎還在夢中,說著夢話,他先不清晰地嘀咕著,然後就清晰地叫起來:“果……果……村……村……”
穀村摟緊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臉頰上,穀村哭了。
穀村想:狼人的一生,也許隻會呼叫她的名字,在他的生命意識中,她是他惟一的女人……但是她將永遠離開他,他將重新過著與狼群共生死的生活。也許在某一天,他會死去,死在獵人的槍口下,死在與野獸殊死的搏鬥中。也許他隻是帶著滿身的傷痛,退隱於山野,困餓而死於山洞中,沒人知曉他,就連狼群也不會光顧他,他淒涼而孤獨地死去,因為他是一個不知來龍去脈的野人……
穀村悲傷地想著,正是這個野人,曾帶領她穿越了生死,穿越了黑暗,穿越了重重災難……這個世界有著無處不在的冷酷啊,而惟獨他是溫暖的……他給予了她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給予的溫暖和飽滿的激情,他對她有多麼重要,恐怕世上任何人都是無法理解的,而惟有她知道——她的生命,是他一次又一次從死亡中解救出來的……離開他,穀村內心有著無法抑製的悲傷。
想到這些,穀村哭出了聲,她的哭聲驚醒了狼人,狼人一下坐起來,他下意識地,然而不顧一切地把穀村抱在了懷裏,在昏暗中,他訝然地望著滿臉淚水的穀村。
穀村停止了哭泣,她淚眼矇矓地望著黑暗中狼人模糊的麵容,她卻在狼人沉默的神情中,感受到狼人的悲傷和無法說出的依戀。也許他已經預感到穀村終將要離開他,他的身子猛烈地顫抖了一下,然後把穀村緊緊摟向胸前,一種心碎的嗚咽從他胸口中傳出來。
昏暗中,穀村看到狼人雙目中閃動著的痛苦的光芒,他幾乎絕望地低嗚起來,然後呼叫出聲:“果……果……”他的叫聲充滿了祈求。
穀村被狼人痛徹心扉的悲傷震憾了,她捧著狼人的臉,深情地對他說:“西奈爾,我必須離開你……我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我知道離開你是多麼的難,你是多麼的痛苦……但我必須要離開這裏,這裏不屬於我,盡管那座城市有太多的恥辱和痛苦,甚至是毀滅,但是我必須要回到那裏去,那裏才屬於我,我隻能屬於那裏……你知道嗎?”
也許狼人已經聽懂了穀村的話,他發出長聲的嗚咽,像沉悶的雷鳴,在寂靜的洞中回蕩。
由於悲傷和無緒,穀村感到自己心律不齊和無力,她癱瘓在狼人的懷裏,狼人就這樣抱緊她,怕她一閃身從他身邊離開。
穀村從狼人不均勻的呼吸中,感到了狼人內心的不平靜和巨大的傷痛,可是她沒有辦法去安慰他,她離去本身就是對他一個極大的傷害。
這天早晨,穀村聽到了來自深山穀底中,傳來的轟轟隆隆洪水的衝擊聲,她站在洞口邊,仔細聆聽,她斷定就在離山洞不遠的森林峽穀中,有一條河,它隱藏在大山之間,正在冰凍中蘇醒過來,正在濤聲震天。
穀村聽著聽著,人就發怔了,她知道深山裏的冰雪融化,要比陸地戈壁和沙漠晚兩個月,而真正的夏季隻有很短的三個月,然後冰雪還未化盡,很快又進入冰雪封天凍地的季節。
穀村趕緊轉身進了洞裏,直奔向洞壁。
在洞內的岩壁上,她刻下了在這裏的日子。
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在牆上刻記號,已經刻了滿滿的一堵牆了,她把每一天刻成一個圓圈,每七天刻成一個長方塊,一個月刻成三角形,一年刻成四方式,她數了一下三角形,然後一計算,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已經在這山洞裏呆了整整12個月了,照這麼計算,眼下已經到了夏季的7月。
穀村心裏湧出陣陣悸動,她怕錯過了出山的時機,自己又會淪陷深山。
她茫然失措中轉過頭看了一眼狼人,狼人正全副武裝地準備出外打獵,他腰間拴了七八個鐵石,這種石頭又尖硬又重,由於經常投石打擊鳥類和動物,一個個石頭變得光滑溜圓。穀村經常跟著狼人到深山裏打獵,她對狼人的百發百中的投石技巧,心驚動魄。他可以對一隻騰空而起的野雞,隨意投去一塊石頭,隻聽見“嗖”地一聲,伴隨著野雞的一聲怪叫一起墜地。原來石頭打斷了野雞的脖子。一隻從狼人眼前跳躍而去的野兔,隻要狼人用眼角看它一眼,飛出一塊石頭,隻見兔子突然竄起來好高,然後墜地無聲。
穀村對狼人敏捷的動作和準確的技法,佩服得五體投地,她甚至覺得一些在特種部隊裏訓練有素的神槍手、投標手遠遠比不上狼人的技巧。
穀村望著狼人在樹林中奔跑的身影,她想也許生存的特殊環境,造就了狼人非凡的本領。而狼人的智慧和勇敢,又是什麼造就的呢?
穀村想起月光下,一群狼虔誠拜月的情景……她想:但凡有著純粹宗教意識的生靈,它們都有自我救助的能力,狼人更不例外,他生存在這樣的環境中,智慧和勇敢是他生存下去的保證。
那一段時間,穀村幾乎每天都跟隨著狼人去打獵,每天都會大獲豐收,比如打死七八隻野兔,甚至十幾隻羽毛美麗的野雞,這些有著五彩羽毛的野雞,穀村從小到大連見也沒有見過,她驚喜而又悲憫地看著這些有著美麗羽毛的野雞,心想,生存的法則在這裏體現得如此經緯分明。在這原始的山野裏,一切文明文化的東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惟有力量和勇氣,才是生存下去的根本。
穀村站在洞口思緒萬千,她想自己應該開始行動了,尋找走出去的路,尋找到通往沙漠那條古道,因為隻有那條古道,才有人跡,才有車輛,有了車輛,她才能夠走出這封閉的原始山林。
穀村對全副武裝準備出發的狼人打著手勢,說:“我不跟你一起去了,我要留下……你自己去吧……”
狼人精神奕奕地望著穀村,他明白了穀村的意思,他走到穀村跟前,目光沒有看穀村,而是望著剛才穀村仔細細觀看的岩壁,他知道,岩壁上那些神秘的線條,是屬於穀村的秘密,他永遠無法了解和走進,但是他覺得這些線條一定與穀村離開這個洞穴有關係。
狼人眼睛裏突然出現一絲悲涼,他低下頭嘴裏低嗚道,像在歎息。
穀村對狼人的表現很震驚,她心裏湧出用語言難以表述的情緒,她伸手去撫摸狼人的脖子和臉頰,充滿柔情地撫摸他,因為在這12個月的相處中,狼人最渴望最喜歡的就是穀村撫摸他,每當穀村柔情地撫摸他的時候,他就變得非常溫和、安靜,一種對異性和母親的愛戀,統統表現出來。
狼人垂下頭,對穀村予他的安撫滿足極了。
穀村摸了摸他紮在腰間的鐵石,說:“你去吧……”
狼人朝山裏走去,他的動作敏捷如飛。
穀村望著他的影子消失,呆愣片刻之後,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她要去尋找那一條河。
穀村邊走邊看四周的地形,好為某一天的出發尋找到標記。
漸漸地,她被這原始的自然景色迷住了,眼前的景致,既便是神話故事,想象力也無法達到這般境界的。
穀村興奮地東張西望,腳下鬆軟的堆積了千百年的樹葉枯枝,散發出陣陣山野中特殊的腐味,這種腐味使她想起城市裏的人賣的蘑菇。
當她走過一座平緩的樹林時,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地,綠綠的草剛從冰雪中脫穎而出,在陽光下一塵不染地綠著,望著這片沒有任何足跡和汙染的草地,穀村的心都透明起來,她大口地呼吸著從草地裏吹來的還帶幾分寒冷的風,她渾身一激靈,目光向遠處望去……遠處的山脈,仍然被冰雪覆蓋,每座山峰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神秘的五彩光輝,每一座山峰的頂端,都酷似一座座金字塔,崔嵬挺拔於山林雲海之上。
高峰之上,山石嵯峨,冰雪競秀。雪線之下卻另是一番世界,原始林莽遮天蔽日。碧綠的草原伸向遠方,蒼翠如海。河水縱橫,溝渠四溢,飛禽走獸開始徜徉其間……
穀村沿著山穀翻越了一座山,當她站在山頂上的時候,她看見了那條常常在她夢中回響的神秘河流,她不知道這就是舉世矚目的中國最大的內陸河——塔裏木河,她隻是被這條困頓在三山之間的河所呈現的壯觀情境驚呆了。河中斷裂的巨大冰塊,被融化的洪水衝擊著,發出“喝喝喝”的巨吼,同時掀起波濤,翻滾著一瀉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