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他當然不願意相信,他手上沾滿南魏同族人的鮮血,他是他最痛恨的中原人。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姓即墨?”
說罷,他將手放在他滿上血汙的額頭上,閉上了雙眼。
他讓他看見了他是如何被南魏人送來了失韋逃過皇室刺殺。
南魏卜師算到一卦,即墨桁降生後,必登上南魏皇座,屠盡南魏皇室,同室操戈,絕不手軟,但在母親淵方公主的保護下,皇帝並沒有對他動手,皇帝乃是淵方公主的同胞哥哥,當時的淵方公主隻此一子,後來幾年才又誕下一女,取名苒。
淵方公主一死,皇室便急著動手,在公主生前安排下,駙馬按照淵方公主所給路線將即墨桁送出皇都,一直送到了東胡,企料東胡當年大旱,流民眾多,保護即墨桁的人一時沒有看緊,讓即墨桁被流民帶走。
即墨苒則早被父親送去離耳過了幾年,等她回來才告訴了她,哥哥在去離耳尋他的路上遇見了江湖暗探,已被刺殺,屍身早已經下葬。
這其中一些流民正是混入東胡的失韋細作,他們將即墨桁帶回了失韋草原。
失韋大祭司在為他占卜星命後,以術法抹去了他的記憶,又替他換臉改命,終究是留在了失韋部落。
她已經預感到這個孩子會成為她刺向南魏的一把刀。
如果她更改不了失韋的命數,那她就用他複仇。
天神收回神力,依舊憐憫地看著他,撫摸著他滴血的臉,“可憐的孩子。”
他身上的盔甲勒得他喘不過氣,他覺得這天昏暗得他都看不清回去了路了。
他殺到今日,竟是為他人做嫁衣。
他要複仇,複的是誰的仇?
天神高高在上,“這是我對你的處罰,因為你殺了他。”
衛琅笑中帶淚,“我殺了季離憂,所以——你要用這種方法懲罰我?”
“本尊知道他會死,但誰屠之,我便要找誰複仇。你的劍上,染了他的血,今日,我便讓你流下血淚吧。”
他仰天長哭怒吼,哭這一生一事無成,吼這一世碌碌為為。
天神冰冷道,“你屠殺摯友,手刃同族,奸汙胞妹,就算是還有來世,你也不配被人所愛,你生生世世都會被詛咒,去做天下的王,去看盡孤獨和黑暗。所有人都會懼怕你,但沒有一個人會愛你,你是王,但你也隻是王。”
從那一天起,東胡的王成了瘋王,即便是神誌清醒的時候,他也隻是呆滯地繪一幅又一幅的丹青。
所有的丹青都是同一個場麵。
公主府百花錦簇的園子裏,笑得像年畫娃娃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身後的哥哥輕輕推著秋千,因為害怕她跌倒,所有的推動都輕輕柔柔。
後來,皇宮起了火,藍色的火,半夜突起,看見的宮人都說,王站在大火裏,一動不動,直到滿身沾滿火焰,他張開手臂,似乎一直在等這場火,這正是他所需要的。
火滅後,宮人侍女去尋王的屍身,卻連他一片衣角也尋不到,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仿佛他從來沒有來過。
茶館的主人知道,這瘋王的一輩子活成了笑話。
可他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