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跟天熱有關係,趙老六等人這頓飯個個吃得滿頭是汗,下巴都酸了,才罷休。安排房間歇一會兒,趙老六說歇啥呀走得啦。呂寶才說領導還要送你們,領導得歇歇。趙老六看看房間裏坐著郎大瓢,便說渾身疼乏死啦,比耪二畝地還累。
郎大瓢說昨晚我睡得挺好,你沒睡好咋的?趙老六說可別抵了,呂鄉長鑽屋裏來嘮嗑,弄得我一宿沒睡好:郎大瓠撓撓脖子,忽然說那牲口八成是衝我閨女去的吧。趙老六愣了半會兒,一拍大腿說:狗0的這牲口,可不是奔你閨女去的嘛!
我說那狴話不像是對我說的嘛昉,我咋就沒明內過來呢郎大瓢說:你沒明白過來更好。
趙老六說:也是,回頭囑咐好你閨女,夜裏睡覺插門。
正說著,李大牙領倆年輕人進來,一男一女。李大牙說人家要找你老趙聊聊。趙老六說聊就聊,你也別走,一塊兒聊聊。郎大瓢說對對一塊兒聊。她怕趙老六說出用不著的,多了李大牙有好處。但趙老六挺敏感,問那一男一女你們是記者吧,要是記者我可不聊那女的把背包放在桌上,說我們不是抑
記者,我們是作協的,上午聽您發言挺棒。趙老六腦子一下就有點兒亂,心裏說做鞋的咋要跟我聊,八成是了解鞋的質量的。趙老六說:眼下的路雖然修了,但鄉下的小路還是不好走。這個鞋呀,確實得做結實點兒。
那女的張嘴要說啥,男的卻搶先說:幹部和老否姓,誰費鞋?
郎大瓢立刻說:這還用問,當然是我們老百姓啦,幹部的都有小車,也不用走道兒呀。男的問:那上午咋說他們這辛苦那受累?那能不費鞋?李大牙說:誰家過年不吃頓餃子。一爐燒餅還有生有熟呢。
那二人都聽不明白。趙老六得意地說:也難為你們,天天縫鞋,不知道咱老百姓這些土話。他說的意思是,人都有優點缺點,有時享福也有時受罪,上午我們不是淨往好處說嘛……
女的說:你們說得真好。
趙老六眼睛向上瞅著說:你以為我們是誰,我們不是白丁,我們都是百裏挑一挑出來的。
郎大瓢小聲說:看你倆挺實誠,這活可不能跟旁人講呀。
男的說:放心,我倆嘴嚴著呢。女的說:可我還聽不懂。趙老六說:你咋這笨呢!將來咋嫁人?李大牙說:這閨女還小,你別訓人家,慢慢告訴人家。趙老六歎口氣,說你們還是太年輕呀,就一五一十把鄉裏村裏的那些事抖落出來。主要是說領導下鄉即使是直接找老百姓,也難聽到真實的話,因為跟演戲一樣,事先都有準備,像我們倆其實不是兩口子,是扮成兩口子在地邊等著。李大牙呢,在街上賣燒餅,來準都經過他燒餅攤前,他興許忘了燒餅個數,但絕弄不差領導來多少都啥樣。至於我們跟領導說的那些事呢,就得看你腦瓜靈不靈,嘴皮子快不快。俗話說好馬出在腿上,好人出在嘴上,能哭的孩子多吃奶。把領導說高興了捋順溜了,錢呀物呀就嘩嘩來了……
趙老六已經得意忘形吹牛皮了。幸好到了上車的時候。到院裏一看,不僅好幾個領導出來送,還有好幾輛卡車拉著東西,有拉桌椅的,有拉被子衣服的。黃縣長點名給趙老六的禦馬泉村過冬的衣服。趙老六眼淚都快流下來,他萬沒想到人家辦事那麼利索,而且還給這麼多。他估摸一下,得有好幾百件,要是按規定自己和郎大瓢得一溝半,起碼能有二三十件,穿到死那天也穿不完。忽然他心口緊緊的難受,他後悔剛才跟那一男一女說了那麼多話,淨揭人家領導的短處,真是不合適呀。這時郎大瓢推了他一把,說你還不說幾句客氣話。趙老六一不留神—下向前邁了兩步,回頭愣了片刻,大聲說:放心吧,明年一定種好蓧麥!
趙老六和郎大瓢成了村裏的功臣。梁主任跟趙老六私下商量說是我送你去的度假村,是我安排你種那塊地,所以這功勞裏應有我一份。趙老六問你咋要那一份。梁胖子說咱幹脆講給你三溝,到手後你得兩溝,我得一溝。趙老六說不中不中,那村民知道了都得反對。梁主任說反對管屁,有能耐讓他們也去要。趙老六說拉倒吧,你要是非要,把我那一溝半給你半溝。梁主任搖搖頭說算啦算啦,我不要了,你還是要你的一溝半。
趙老六心裏踏實了,就等著喇叭喊分衣服。郎大瓢哭喪著臉來了說:完啦,咱倆在外麵假裝兩口子,全村都知道了。家裏孩子不幹了,要找你算賬。
趙老六說:算啥賬,既然到這份上了,咱倆把事辦了得啦,省得他們累舌頭。
郎大瓢說:拿啥辦呀,就你這幾間破房子?趙老六說:倒也是,都這年代了,我不能太虧待了你。要不咱再晚幾天,我再湊點兒錢。
郎大瓢說:那我家的孩子找來咋辦?
趙老六說:把那一溝半的衣服多給他們些,先把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