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第1節(1 / 3)

上篇 第1節

也許,相愛的人;

一旦朝夕相處,就會變得不相愛了;

也許,相愛的人;

要想一直相愛,就不能朝夕相處;

——這是一種悖論;

還是這個世界本來就存在的荒謬?

這天晚上孟菲確實喝得不少,但她沒有醉。

四個女人,消滅了整整一桶通化山葡萄酒,還有八隻罐裝青啤,不過不要緊,當她們從酒店撤離的時候,個個身姿嫋娜,步態從容——隻有女人加入的聚飲,想醉也不是容易的事!

在路邊道別時,有人興猶末盡,提議接著上喝茶。孟菲並未附和,她說自己晚上喝茶就得徹夜失眠於是,孟菲向鑽進車內的三位女伴揮了一下手,就獨自坐上了另一輛出租車。

街頭的燈光極富挑逗意味地競相閃爍,像一幅幅製作粗陋的電腦動漫。動漫這個詞孟菲並不喜歡,覺得它有些偷工減料,節省得簡直不負責任。這正是現代都市人的做派吧!

這個城市雖然不大,但它具有現代城市的所有功能,滿足著人們從吃喝玩樂到飲食男女的一切需求。孟菲酒意迷蒙地想,城市的出現是人們肉體和感官的福祉,卻也是人類的心靈和精神之痛。

城市看上去是許多建築的集合體,然而鋼筋水泥的框架卻泊不下人的心魂。欲望就像流動的風,在街頭迷彩的光影下徘徊著;建築物有多麼高大,人們的欲望就有多麼深重。

所有的城市都是相似的。除了街道和人流,除了汽車和樓房,最為相似之處就是那遍地林立的酒樓餐館。無論個頭大小,無論名聲遠近,更不受GDP或什麼恩格爾係數的影響,幾乎每一座城市的餐飲業都萬古長青。其中奧秘何在?正是因為場場酒宴可以在不同程度上滿足著人類的基本欲求。

毫無疑問,城市的人們需要吃飯,但是,當吃什麼已經不成其為問題之後,在哪裏吃以及與誰同吃,作為一道多解的謎題,就變得富有迷幻色彩而深入人心。在哪裏吃的問題基本上有這樣兩種選擇:在家或不在家。如果選擇了前者,那麼與誰共餐的問題也就無需再考慮,這當然會省些腦筋,但每日坐在同一張固定的餐桌旁,椅子總是那把椅子,頭頂上的燈光也一成不變,麵前晃動的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日久天長,唇齒之間的唾液往往難以旺盛地分泌,舌頭上的味蕾也會處於休眠狀態。所以很多人明智地選擇了後者,選擇不在家,不在線。不在線是一種自由狀態,不在此處不一定就在彼處。彼處是個集合概念,可以是彼一處,彼二處,彼三處……可以是海鮮樓,燒烤廳,拉麵大排檔……伴隨著這些變幻莫測的地點而來的,將是更加多姿多彩的機緣或遭遇,你的共飲者可能是知交,密友;情人,仇人;多年的老相識,初遇的新麵孔。正是這一切豐富著城市人豐富的生活,豐富著城市人貧乏的生活。

有那麼段時間,孟菲經常不回家吃晚飯。也就是在那段時間裏,她猛然發覺,像她一樣不情願回家吃飯的人竟是那麼多。每天下午下班之前的一個小時,辦公室裏的電話鈴聲就會驟然密集起來,有的聲音短促有力,有的聲音綿長悠遠。一部部電話像一隻隻負離子發生器,使處於缺氧狀態的辦公室一下子活躍異常;人們的臉上溢出喜悅,一顆顆零落無主的心開始篤定下來,並在想象中做著輕快的飄移,飄向一張張氣氛濃烈的餐桌,當然,不是那種家裏的餐桌。

有關下班之前那段時間的心路曆程,孟菲的好友紅葉曾經談過自己的感受。紅葉說,如果每天下午五點的時候還未接到一個邀請的電話,她的心情就會變得非常失落。她就會想,完了,今天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她又想,如果就這樣過去也好啊,問題是,從現在開始,到睡覺之前,這中間的一大段時光該怎麼打發?

孟菲不是那種交際很廣的女人,也並不特別熱衷於酒樓的飯菜。正如回家吃飯讓她感覺不到什麼樂趣一樣,不回家吃飯,同樣很難帶給她什麼真正的樂趣。有時是不錯的地方不錯的酒菜,卻遇到很糟的人;有時是人還可以酒也說得過去,地方卻選得亂七八糟或者不合時宜。也就是說,時間,地點,人物以及發生的事件等諸多要素裏麵,總會有那麼一項或兒項不對勁兒。漸漸地,孟菲就有些倦怠了,對於下班之後的宴請開始提不起精神。

但她下班之後確實不想立即叫家。

孟菲不想回家,是害怕家裏那種陰冷的空寂。常常是,她先守著自家的餐桌獨飲,然後守著自家的電視機獨樂,最後守著一張闊大的床鋪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