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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這些槍都是早年打仗的時候漓漓拉拉留在手裏的。開始也沒特意要攢下,有的槍是因為有了紀念意義,就想給自己留個念想,不舍得扔掉;還有的槍是實在太招人喜歡,看上一眼就再也舍不了手了。結果就這麼一支一支地攢了下來,沒承想竟攢下了十幾支。後來上級幾次要求把個人手裏的槍全部上交,我就是舍不得交。但一支不交又說不過去,誰都知道,我們這些老家夥哪個手裏沒有幾支槍呢?思來想去,我隻好忍痛揀出幾支交上去了。

記得一開始我在地下室擺弄槍。

就像有什麼預感似的,這段日子我老惦記著這幾支槍。我這一輩子沒攢下啥,要說在心裏占點兒分量的恐怕也就數這幾支槍了。

警衛員小齊把地下室那把大鎖擰開後還賴著不想走,一個勁兒地嘟囔:“首長,你要拿啥就吱一聲,讓我給你拿唄,還用你親自……”

我就不耐煩了,照他後腦勺給了一下子,說:“去去,沒你啥事了。”這才把他轟走。

現在的警衛員呀,雖說還叫個警衛員,其實都是空頂個虛名。一個個水光溜滑的,瞅著挺像回事,可要身手沒身手,要眼神兒沒眼神兒的,中看不中用。哪像我們早先打仗那會兒,挑出來當警衛員的個頂個都跟精豆子似的。遇上點事,還沒等你這邊眨巴眼呢,他那邊“噌”的一聲早躥出去老遠了。那時候,部隊裏的各級指揮員好多都是幹警衛員出身的,我就是。不過,我一直不願意提自己當警衛員的那段曆史,因為我當時是紅四方麵軍的,而且幹的是張國燾的警衛隊。

其實,從內心講我挺不喜歡張國燾這個人的,不是因為路線的問題,是因為那一口大蘿卜,這家夥曾經啐了我一臉大蘿卜。

那是1935年的夏天,我們四方麵軍從川陝根據地退到川西和一方麵軍會師。一方麵軍在這之前一直都在長征苦戰,遭了不少的罪,部隊別提有多慘了。人,一個個黃皮拉瘦的,滿隊伍裏見不到幾套囫圇衣服,花花綠綠穿啥的都有。武器,大多還是大片刀、老套筒,漢陽造什麼的。相比之下,四方麵軍這邊就顯得牛氣多了。往那一站,一色的染青軍服,一式的人字花綁腿,利利落落的。武器就更不用說了,長的有快槍,短的有二十響的駁殼槍,槍屁股上一串串的紅穗子直悠蕩,蕩得一方麵軍的弟兄們眼睛裏饞蟲瘋長。

張國燾當時心情好哇,不好才怪了!每次開會,張國燾都讓警衛隊長挎著兩支二十響的駁殼槍,明睜眼露地大張著保險,虎視眈眈地立在他身後。警衛隊長後來悄悄對我說,毛澤東這人不可小瞧,是個人物。說那種場麵一般人都被震萎了,毛澤東卻談笑自若,時不時還哈哈大笑一陣。也不知咋搞的,警衛隊長說,隻要毛澤東那邊一笑,他這邊手心就開始冒汗,到最後竟生生攥出了兩把水。

後來,毛澤東就不見張國燾的麵了。張國燾到他的臨時住處去了好幾次,都被衛兵擋在門外不讓見。張國燾覺得他夠禮遇毛澤東的了,連自己住的房子都倒出來讓給毛澤東住了,毛澤東反倒把他擋在外麵,就立時氣白了臉,把讀書人的斯文扔在一邊滿地亂轉,逮住誰跟誰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