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十七
老馮死了,在調查取證返回的路上,老馮出了車禍,一輛貨車將他的麵包車撞進了路邊正在開挖的水溝裏,老馮的頭部正好被擊中,當場就死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目瞪口呆了半天,而後我就癱倒在辦公室裏了。這消息太意外了,一個好端端的老馮,就這樣走了,我真有點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老馮平時經常喜歡說一句話:“人生無常。”現在這句話總算讓我感到了它的威力。
我哭了起來,無聲地哭了起來。我躲進自己的辦公室裏,怕局裏的人聽到我的哭聲。我對老馮的感情,是一種戰友的感情,老馮作為一位資深探長,我的成長與他的發現和培養緊密相連,可以說沒有老馮就沒有我英姿的今天,我破獲的幾樁案子都是在老馮的幫助和指導下完成的,老馮幾乎就是我工作的精神力量。有一種感情是在辦公室工作的同事間建立起來的,它不俗氣,卻心靈交融,其實人生無非兩大生活戰場,一是家庭,二是工作單位,有時候在工作單位遇上一位知己會成為自己一生的幸運,他就像一種無形的助力,使你的事業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老馮就是我事業上無形的助力,可他突然之間就走了,提前一點預兆也沒有。上帝你為什麼如此不講理,莫非天堂也出了案子,讓老馮幫助破案去了嗎?……
我哭得昏天黑地,最後連眼淚都沒有了。
局裏很快組成了治喪小組,老馮是老探長了,本來就要退體了,卻犧牲在了工作的戰場,局裏準備為老馮開一次像模像樣的追悼會。
在開追悼會之前,我準備去看看老馮的家屬,對老馮的家屬來說,任何形式上對老馮的悼念都毫無意義,她最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人。
老馮的家住在郊區,因為老婆一直是農民,房子是自己蓋的,三間平房,一個不大的院落。前些年,老馮曾經為老婆農轉非的事情張羅過,後來發現很多人轉了城市戶口以後,家裏的責任田就被收回去了,如果找不到工作,經濟上便有了很大損失,老馮老婆也擔心自己找不到工作,執意不肯轉,所以老馮的老婆至今是農村戶口。
家裏顯然知道了這個消息,屋子裏的人已哭成一團了。
我站在門口,不知進去以後怎樣麵對這樣的場麵,想想活生生的老馮突然就消失了,誰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他的家人。
我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還是準備麵對老馮的妻子。老馮的突然離去,最傷心悲痛的就是她,更何況夫妻兩人一向感情甚篤,老馮從未因自己的老婆是農家女人而花心過,相反卻對她百般體貼,老馮在這方麵堪稱是局裏的楷模。我曾跟老馮開過玩笑,我說你這方麵的美德可以跟我黨早期創始人李大釗相比,李大釗思想很激進,可在對待家屬問題上卻非常保守,他的老婆是個小腳女人,每逢家裏來客人的時候,李大釗總要把老婆請出來跟客人見麵。……老馮當時聽了我的話微微一笑說:“人家嫁給我的時候,就看上了我吃皇糧,我怎麼好因為這個而看不上人家呢?再說,她很符合我的選妻標準。”
局裏人都知道老馮很少在外過夜,除非局裏有什麼緊急任務,老馮曾私下跟我說過,他老婆膽小,他如果不回家,他老婆夜裏會睡不著覺的。
眼下,這個夜裏天天被老馮摟著的女人,該怎樣麵對失去老馮的夜晚?
我的內心一片悲傷,回憶老馮的音容笑貌,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老馮的妻子看上去真是個賢妻良母,她的頭發仿佛在一夜之間全白了,頭發散亂著,眼睛哭得像兩個爛桃,老馮曾經透露他的妻子比他大三歲,這會兒看上去比老馮大十歲不止,痛苦真是太傷人了。
老馮的妻子拉著我的手哭訴說:“我總覺得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老馮他一會兒就回來,他在路上辦事情呢,把回家的時間耽擱了。”她的嗓子已經啞了,語音更令人難過。
我一時找不到安慰她的話,說到底我是個嘴拙的人,平時又不太愛開口,唯曾經說過我太沉默寡言,這樣對身體不利,因為女人的精神愉快大多來自傾訴。可我已經養成了這種性格,再去改變怕是難了。
我隻好沉默著,聽任老馮的妻子哭訴。
老馮的妻子說:“本來我們講好了,將來死在一塊,合葬在一個墓裏。老馮說我先把你送走,免得你日後受罪。哪想到他竟偷偷地自個先走了,老馮啊,你說話從來一是一二是二,這回卻說空話了。我哪裏對不住你呀,你扔下我先走了!”老馮的妻子放聲痛哭起來。
我的情緒被深深感染著,也哭了起來。不過,我不好出聲,我從來不會放聲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