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500米岔路口神農架林區】
高高佇立的路牌快速掠過。
搖擺的雨刷擦掉了車窗上凝著的白霧,看著那嗬出的霧氣,李哲的心中湧起了一絲漸濃的鄉愁。
已經好些年了吧。
沒想到公路都通到家門口了。
原本還以為得過幾段山路才能到,現在看來準備好的防滑工具是用不上了,自己真是好久好久都沒回來過了。
“爸,咱還有多久才到呀?”揉著惺忪的睡眼,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孩子嘟囔著說道。
那是他兒子,叫李浩明,今年剛滿六歲,才上小學一年級。
“就快到了……等你爹給車子加個油先。”
車停在了加油站。
看著走過來的大嬸兒,從車上下來的李哲,客氣地說道。
“阿姨,麻煩幫我把油加滿吧。”
“好嘞,小夥子,是帶兒子來旅遊的?”
“不是,我是本地人……帶兒子回老家來過年的。”李哲換上了本地的口音,卻意外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那個味兒了。
老大媽笑了笑說:“沒事兒沒事兒,來這兒的基本都是遊客,我們現在都講普通話了。”
“是嗎?”李哲微微愣了下,也換上了標準的普通話口音,臉上露出笑容,“那還挺好的。”
說起來。
自從自己去武漢讀大學之後,就很少講家鄉話了。尤其是結婚有了浩明之後,就連老爹也開始在電話裏說起了磕磕巴巴的普通話。
加滿了油之後,父子倆繼續上路。
車子開進了鎮上之後,李哲也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不是因為路況,而是想多看看那熟悉而陌生的家鄉。
一排排三層高的小洋樓沿著公路排列,家家戶戶都帶院子,家家戶戶都買了車。
這裏的生活不像城裏那般繁忙,閑暇時老人們就坐在門口搖著扇子,看著院子裏啄米的公雞母雞,和隔壁的老頭嘮嗑……
雖然這都是李哲想象中的畫麵。
畢竟現在是臘月,天還是很冷的,坐在門口和鄰居嘮嗑難度怕是不小。況且到了臘月份,按照土家族的習俗,家家戶戶都要殺年豬、打糍粑、備年貨,還是挺忙的。
跟著導航才找到了家門口。
李哲將車停下,鬆開安全帶。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小家夥這會兒也不困了,正好奇的東張西望。從小出生在城市裏,對他來說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新奇。
“爸,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嗎?”
“對,你爹就是在這兒長大的。”
“這裏有學校嗎?”
“有,當然有的,學校,醫院,超市……城裏有的這裏都有,這兒是你爹的故鄉,”李哲寵溺地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回車上吧,帶你去看爺爺。”
“嗯!我要看野人!”
“野人?”李哲微微愣了一下。
“爺爺說,神農架的原始森林裏有野人,”兒子的眼中閃爍著炯炯光芒,興奮地揮著小拳頭說道,“爺爺說了,如果我和爸爸一起回來,他就帶我看野人!”
哪有什麼野人啊。
李哲看著兒子笑了笑。
他在神農架生活也有十幾年了,從來都沒見過那東西,都是些外地人在那兒自說自話地講故事。
“這就是你想來神農架過年的原因啊。”
“嗯!”兒子用力點了下頭,眼裏仿佛有光,“爺爺還和我說了,野人的腳趾比我的胳膊還粗,腳有五個我的腳那麼大。”
李哲笑著說。
“那這麼冷的天,野人叔叔住哪兒啊?山裏可沒有暖氣哦。”
“冬天住在暖洞裏,夏天住在冷洞裏,生活的可好咧,”兒子一本正經地用稚氣未脫的聲音說道,“還有還有,爺爺還說當年有科考人員被野人救過。”
被野人救過?
真有野人的話,難道不是會被吃了嗎。
李哲心中如此想著。
似乎是看出來了爸爸並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兒子撅了噘嘴,埋下了頭小聲嘟囔道。
“……不信就不信吧,南南也不信。”
“南南?”
“是我同桌……她也覺得我是在吹牛,還說我要長長鼻子,但明明就不是,”兒子賭氣說道,“等我拍到了照片,過完年開學了,一定要給她長長見識。”
果然是小孩子啊。
隻有成年人才講現實,對於認定了不存在的東西,既不會感興趣,也不會產生任何好奇。
李哲笑了笑沒說什麼。
其實在出發之前,他才和老婆因為在哪過年的事兒吵了一架。
肖華是武漢本地人,往年他都是隨她回娘家過年。一來是近,回去方便,二來是兩人一個是護士,一個是警察,工作性質決定了他們逢年過節回家不是那麼容易。
本來今年也是和往年一樣,他打算和媳婦一起回嶽父嶽母家吃年飯,然而不知怎麼的,兒子和爺爺一通電話之後,突然開始吵著想回神農架過年。
“每次都是去外婆外公家,今年也回一趟爺爺家嘛。”
李哲無法反駁兒子。
確實。
一直以來都是他爹來城裏看他,而他結婚之後卻是一次沒有回去過。
不是不想,而是太多生活上的瑣事兒壓著,工作上也走不開,他也曾想過這都是借口,但就是無法拋開那些各種各樣的顧慮,拋開一切隻為了回去看一眼。
因為他已經不是孩子了。
隻有孩子,可以不用考慮現實。
不過今年他還是鼓起了勇氣。
一方麵是兒子的軟磨硬泡,一方麵是他也確實想回去看看了,於是便和領導請了假,踏上了回鄉過年的歸途。
雖然老婆並不讚同他的計劃,而且說得有理有據。
“冬天那麼冷,你帶兒子回神農架,就不怕把他凍感冒了?你知不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我們科室要給多少孩子掛水。”
在醫院工作的肖華,在這個問題上無疑是很有發言權的,而且這確實也是個問題。
若是平時的話,李哲沒準就向老婆低頭了,但這次不知怎麼的,他神使鬼差地就頂了回去。
“現在誰家還沒個空調,又不是隻有城裏才不會被凍著,再說那些傳染病都是爆發在人多的地方,我倒覺得老家還安全呢!”
“你,你這不是強詞奪理嗎?”
“到底誰強詞奪理,結婚以後哪年不是陪你回娘家過年。今年兒子想回爺爺家過年,我帶他回去一次怎麼了?”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吧,我們科室正是忙的時候,加班都加不完,今年我自己回娘家過!”
“你愛回哪回哪。”當時也是腦子一熱說的話,李哲事後想起,心裏也確實有些後悔。
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後悔也來不及了,最後的結果就是今年過年倆人各回各家。
大過年的,他不太想去思考那些煩心事兒。
等過完年回去了,再好好道歉好了……
……
到了家門口。
開門的是老爹。
快六十歲了,身子卻硬朗的很,尤其是那筆挺的腰板兒看著反而比一些年輕人都直。
按老爹的說法,自從他當了景區的護林員之後,天天山上山下的走,一頓能吃兩大碗米飯,晚上還能喝二兩小酒,生活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