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廿二,驚蟄。
燼餘國餘杭城以南三百裏,清涼山。
清涼山因其藏有品質上佳的晶石礦脈,故而周遭十來個村子均被燼餘國皇室欽定為兵甲鑄造之所,置兵甲將軍府,駐甲士三千督造,又設禦府一職,掌方圓十裏生殺大權。
附近村民皆被納入匠籍,除非考取功名,否則世代為匠,困居清涼山為王室打磨甲胄兵器。
二十年前沈緘一家為避戰亂逃難至此,村長心善,留下夫婦二人,找禦府大人求了匠籍,沈家夫婦就算是在清涼山落了腳。沒過幾年還生了娃娃,取名懷安,日子雖然清苦,卻也有了盼頭。
可好景不長,前些年是少有的災年,山上猛獸沒了吃食,便將山下的兩腳羊視為盤中餐,山間不時傳來虎嘯之聲,禦府大人帶著三千甲士搜山多次,也未見成效,一時間人心惶惶。
沈緘在一次進山劈柴時走失,村民都說是被那吊睛白額的虎王叼了去,妻子韓靈素在山裏找尋了多日,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隻是在山林深處找到一條帶血的衣襟。
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清涼山上的村民都以鑄造兵器為生,就連女子們都是膀大腰圓的粗壯身子,哪裏見過韓靈素這般弱柳扶風的美嬌娘,那些個地痞無賴們對韓靈素覬覦已久,隻是畏懼沈家相公手裏的柴刀才退避三舍。
沈緘命喪虎口後,往日裏唯唯諾諾的牛鬼蛇神們紛紛冒了出來,時常來家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裏瞧,各家的妒婦一邊揪著自家男人的耳朵,一邊陰陽怪氣地說著些汙人耳朵的碎語。
山下的日子清清苦苦,山上的孤墳棲棲遑遑。
“懷安!懷安!”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在茅屋門口大聲嚷嚷。
沈緘幼子如今已是十三四歲的年紀,生的瘦瘦高高,村裏人都說長相隨了母親,清秀的很。
“來了來了,”沈懷安背著小竹筐急匆匆地穿上鞋,三步並兩步從屋裏竄了出來,臨走前不忘扭頭喊道,“娘親,小五來找我了,我和他上山去,晚上回來。”
那個名叫韓靈素的美貌婦人此時正在屋內做著縫補的針線活兒,婦道人家做不來兵甲鑄造的重活,也就沒了收入來源,隻能是接些零散的短工貼補家用,今天是幼子的生日,得早點把這些衣裳做好,找村長換幾枚銅錢,買點懷安愛吃的。
這幾日都說附近來了個仙人,道袍翩翩,禦風而行,就連禦府大人也是極盡禮遇,幾近諂媚。
村裏人都眼巴巴地盼著仙人能來村子裏一趟,要是能看中自家孩子,接上山去當個弟子,指不定就成了九天之上的大羅仙人,那真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韓靈素搖搖頭,人道渺渺,仙道茫茫。凡人修仙九死一生,成仙二字便意味著與昊天爭氣運,與蒼生奪生機,千難萬難,稍不留神就會身死道消,難入輪回。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平平安安就好。
……
“懷安,你知道麼,村裏來了個大人物,”小五眼見四下無人,一臉神秘地說道,“就住在兵甲將軍府上,好像是什麼蜀山的道士,我可聽爺爺說了,那道士能千裏之外飛劍取人首級,行雲踏霧,那叫一個威風。”
與小五的唾沫橫飛不同,沈懷安對神仙道士向來興致缺缺,畢竟這般人物對自己來說實在太過遙遠,況且用老爹的話說,咋的,成仙了一頓就能吃三個饃饃了?
“我爺爺說蜀山道人是遊曆到了咱們清涼山,要是能被他看上,哪怕隻是做個記名弟子,那也是得了莫大的仙緣,死而無憾了。”小五自顧自說的眉飛色舞,“我準備求我爺爺帶我去一趟禦府官邸,這幾天我晚上睡覺都覺得心癢難耐,神仙唉,你說說,得是啥樣兒啊,你要不要一起?”
“我就不去了,前些天接了幾個送信的差事,還沒送完哩,”前幾天剛剛下過雨,沈懷安踩在鬆軟的土地上,留下淺淺的腳印。
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自己這種俗人,攢些錢去村裏的學堂念書,考個功名,帶母親離開這是非之地,便是少年最大的願望。
那個時候,鄰家那位喜歡穿天青色衫子的少女,也會對自己另眼相待吧。
“爺爺一直說成仙的人都享有無盡的壽元,手持飛劍,看遍山河萬裏,”小五雙手不住地比劃著,“禦劍乘風來,除魔天地間,你這孽畜,看小爺我一劍收了你!”
小五一路念叨著,就好像自己已經被蜀山收為弟子,禦劍而行,降妖除魔。
“懷安你說,我是不是得給自己起個威風點的名字,”小五一拍巴掌,似是極為興奮,“我爺爺常常在家念叨說,大音希聲,大象希形,我以後就叫希象真人吧!”
小五家是村裏有名的富戶,據說祖上出過個穿紫袍的大官兒,隻不過後來得罪了皇帝老兒,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他們這一支屬於旁係,幸免於難,一路顛沛流離到了清涼山落腳。小五的爺爺是個讀過書的,在上一任禦府大人手下做過執筆小吏,在村子裏頗有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