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大概是進了八月吧。
洞穴外麵,熱浪翻滾,一眼望去,遠處的丘陵已是一片焦土,明明一個月前,那地方還翠綠欲滴,撐起一片快活的陰涼。阿霧用爪子微微扒著洞外,仰鼻謹慎地嗅了嗅,除了無人收殮的族人屍體的腐臭味道,並無其他。
“牧野,你照顧好母親,我去去就回。”她輕輕道,頗有些不舍地轉頭看了一眼,如今局勢尚不穩定,出這個洞穴,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若一個時辰我還未歸,多半是遇到了什麼不測,屆時你帶母親速速離去,不須管我。”
這洞穴幽深曲折,外麵不過小小一洞口,裏麵卻足以容納下兩個成年人。一個看上去才十一二歲的男孩坐在洞穴裏,懷抱著一隻昏睡過去的毛色黯淡的紅狐狸,他仰頭看著阿霧,稚嫩的麵容淨白昳麗,目光卻十分悲戚。
“我明白了,阿姐,你去罷。”他嘶啞著聲音開口,“多多小心。”
他們是親生的姐弟不錯,阿霧沒有化作人形,是倚仗著狐狸身更為靈巧,而牧野要照顧受傷的母親,有手有腳才更方便。
阿霧沒有再猶豫,鑽出洞口之後順勢一滾,將原本豔紅發亮的皮毛沾上一層沙礫塵灰。
隨後四腳抓地,跑得飛快。
母親的肺腑被魔氣灼傷,耽擱不得,而她記得塗山西北側有一處淨泉,可以驅散魔氣。
隻不過,泉水早於一月前就已經幹涸,她這次去,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尋到泉眼。她知道希望渺茫,卻不得不去做。
去往後山,需經過已成廢墟的塗山行宮。
他們塗山靈狐一族與尋常狐妖不同,是得了仙脈,位列仙班的,兩千年前,人皇大禹之妻便是狐仙塗山氏。
阿霧對行宮裏的一草一木,都有著太多太多的回憶。
作為塗山帝君的長女,阿霧已在這裏生活兩百餘年,她天生斷尾,靈根缺失,直至不久前才堪堪化形,可戰火自從十年前便蔓延開來,因為魔界出了個鐵血手腕的魔尊令宵,據說是什麼上古魔神的轉世,手指輕輕一拈便可催動業火,就算修成仙體,沾上一點也會神魂寂滅。
他揚言要逆了這天道,顛覆仙界的統治,成為天地共主。
畢竟魔神轉世嘛,總有點追求。
於是六界就這麼遭了殃,仙界一開始不以為意,隨便派了幾個將領帶兵鎮壓,卻被令宵滅得渣都不剩。
等大家回過神來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令宵已經啟動了上古殺陣,無數曾被鎮壓在其中的邪靈逃逸而出,他們積壓太多的怨氣,渴望鮮活的血肉已經太久了,至此之後,六界大亂,一直安穩的塗山也被卷入到其中。
阿霧尤清晰記得那一日,黑色的罡風裹著殺伐之氣,遮蔽了日光,天色一片昏暗,烏壓壓地籠罩了整個塗山。
塗山地處人界,屬於地仙,魔族最先想要爭取的,就是人界的力量。而她父親塗山帝君為了保全族人,假意歸降於魔族,說好出兵共同對付天界,卻又半路殺了個回馬槍,準備阻一阻他們染指仙庭的腳步。
這般出爾反爾,讓令宵勃然大怒,塗山帝君隕落於那一戰中,而母親似乎早就知道了父親的選擇,聽聞噩耗,也沒時間悲傷,迅速召集塗山狐族出逃,然而還沒走出塗山地界,就遭到了魔族的反撲。
雷陣降下,業火傾軋,加上那些餓了許久的邪靈們的肆虐,昔日繁盛的塗山,瞬間淪為了煉獄。
阿霧眼睜睜看著無數族人死亡,烤焦的狐狸屍體堆積成山。
而母親作為君後,滅族之恨加上喪夫之痛,更是寧死不降。
不光如此,她還穿著一身素衣,捧著塗山帝君的牌位,麵對漫天邪靈,一番慷慨陳詞,父君已然殉道,她大約是想快些步他後塵。
於是,她被令宵的手下打成了重傷,而阿霧身上還藏著一件父君贈予她的靈物,可她靈力不夠,隻能瞬移走受傷的母親和弟弟牧野,遞送的位置也無法離塗山太遠,隻在東南角一處天然形成的地洞。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這般寬慰著自己,所幸,那些妖魔急著對付仙庭,並未仔細搜查他們。
阿霧無暇再觸景傷懷,她一路跳躍,循著淨泉幹涸的河道,去尋找它的泉眼。
她跑得太急促,狐狸心髒快得要超出負荷。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泉眼還真讓她找著了,它位於半山腰處,也馬上將要幹涸,阿霧舔了舔嘴唇,忍住饑渴,從納戒裏掏出一枚琉璃盞來。
一滴,兩滴……
她焦急地等待著。
好不容易接到了滿滿一杯,她才鬆了一口氣,準備回去救治母親時,有人抓著她的半截斷尾,輕飄飄將她提起來。
如今的塗山,除了幸存下來的他們幾個,哪還有善類。
阿霧嚇得炸毛,狐狸爪也握不住光滑的琉璃盞,眼睜睜看著它墜落在地麵,裏麵那些好不容易得來的淨泉潑灑在泥土裏,霎時便不見了。
那是給母親救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