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合意(7)(2 / 2)

辛鸞就像一麵鏡子,分毫畢現地照出人心,再抽絲剝繭般的,將一個人的痛苦和掙紮,溫和地厘清、撫平。

“陶灤將軍,我知道這樣有自誇之嫌,但是我還是想直言——您今日投奔的,不止是高辛氏的太子,更是您心中要堅守的道義——所以您今日之位家鄉父老的請命,本宮就算於情不舍,於理都不敢不放人。”

辛鸞深吸了一口氣,一邊割肉,還要一邊勸慰。

沒辦法,誰教他他失於體察——這些時日他忙於下山城的安置,卻沒顧上對這些強悍英武的將軍們的觀照,而他這一句安慰、這一句詢問、這一句勉勵,今日,理應補上。

他推杯敬酒,神色有萬方鄭重,“戰事艱難,陶將軍既有為鄉黨父老上陣殺敵之心,那本宮必得放行,就在此先遙祝將軍此去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一肅海患!”

一言已盡,辛鸞也不等陶灤,仰頭一口飲罷杯中之物。

已屆中年的將軍,眼見麵前瘦傲然的少年灑然翻杯,少年熨帖的言辭,懇切的應允,猶然在耳,不由就一時激動,又一時酸楚。

是真的沒料到。

陶灤今日驚上巨靈宮,如何都未料不到這個局麵。

他杯抬酒盡,隨手將空盞丟於地上,著撩開衣擺複又跪地,“殿下,那臣去後,渝都這裏……”

辛鸞根本沒有讓他完,“將軍放心去,本宮這裏擔得起。”

少年人斬釘截鐵,且幹脆利落,陶灤再不複言,著放下自己另一條膝蓋,雙膝著地俯叩下來,“那臣省得了。衍有您,中興有望,且請殿下靜候臣之佳音,待臣歸來——”

巨靈宮空曠的西殿內,隻聽得地磚上,中年將軍一個頭,嗑得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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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你是肺腑之言嗎?”

如此過去一旬後,深夜鄒吾躺在辛鸞身側,問了辛鸞這個問題。

他們此前也不是知無不言,或因羞澀,或因不便,許多事情,鄒吾都要事發後過了許久,才能揣摩出辛鸞的心意。

當時辛鸞剛看過前方戰報,蜷在榻上,很是歎了口氣:“……我是啊。”

著他皺眉:“我雖然不情願,但你不會以為當時我在誆他吧?”

鄒吾笑:“沒覺得你不情願,也沒覺得你在誆他,所以我才好奇是不是肺腑之言。”

“沒有辦法的辦法。”辛鸞背過身去,“學生效師傅。我現在能知道我父親為什麼選他的學生做殿前統領了,這樣的人,政治清平還好,若是朝局動蕩,他們首當其衝會被第一批犧牲掉,相反,戰場對他們反而安全的。”

都主君要有知人之明,要知人善任,可“知人”這兩個字,還是太難了。

“人的心思千回百轉,那麼短的時間,誰又能將誰看破呢?”

“那你就沒懷疑過,他大奸似忠,其實真相並不像他的那樣呢。”

辛鸞沉默了。

少頃,他道,“若是假忠厚我也沒辦法,就當是精心做了道文思豆腐喂了別人家的豬吧。”

可過了許久,他又,“若他真的騙我、叛我,將來……我會親自手刃他。”

這是隻對枕邊人的貼心話。沒有那麼大度,沒有那麼堂皇,卻更真實地看見仁慈寬和的君王,柔善可欺的表象下,劍戟刀槍般的崢嶸鋒利。

那之後,辛鸞也對陶灤的空缺迅速應對,命赤炎開始在南境征兵,也不拘泥新兵是東境人還是南境人,隻要考核過關,全部都可以參加新軍訓練——這件事辛鸞是讓申豪去辦的,他一員大將投於南境戰場,辛鸞又如此知趣,向繇與申不亥也都沒什麼。

“對,還有,巢將軍他們能不能給我補補課,至少給我講講軍情什麼的,別搞得我什麼都不懂,跟向繇起話來,這方麵他什麼是什麼,我一點招架的餘地都沒有,我手下就四個將軍,還能讓我都送走嗎?”之後辛鸞還在跟徐斌喋喋抱怨,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虧一樣,徐斌這個老好人嗬嗬地笑,諾諾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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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當的西殿之談,並沒有這麼簡單地結束。

夏舟與陶灤退下之後,殿中就剩下向繇、辛鸞、鄒吾三人,兩方剛剛綿裏藏針的一番對招,也算是互亮了武器,此時彼此做了一番兵棋推演、預估損失,都覺得過手你來我往,都占不到對方什麼便宜,可以冷靜下來,好好地談一談了。

是否合作,如何合作,就看下麵。

辛鸞肅然地端坐著,向繇亦肅然地端坐。

三人的氣氛在微妙地發生變化,沉默過了一會兒,辛鸞抬手放在桌案上,很是出其不意、又很是正經地問了一句,“本宮累了一下午了。咱們……能邊吃邊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