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黃,星光稀疏。初春夜裏的潮氣一點點滲透夜幕,偶爾卷起的風都帶著料峭的寒意。
砰砰砰——
登聞鼓被一聲接一聲敲響,厚重沉悶的鼓聲在深夜回蕩久經不息。
隨後,燈火燃起,青瓦朱牆的登聞鼓院在燭火照明之下在夜幕裏顯出了輪廓。
登聞鼓院司諫從夢中醒來,待他穿戴好,師爺已經候在門外。
“何人擊鼓鳴冤?”司諫問。
“大人親自去院前瞧瞧罷。”師爺身子顫了顫,青色的長衫也隨之擺動。
司諫便沒有再問,看師爺這副模樣便猜到擊鼓之人必不是尋常士民。可他固然做好了準備,當看見院門前的眾人時還是愣住了。
擊鼓之人一身赤紅鎧甲,縱是月光黯淡他身上的鐵胄依舊閃著冰冷的光芒,一如他麵上的神情。
司諫知道這人,這人名為‘厲邵’。
說到厲邵有個人不得不提。
便是大梁三歲孩童都知曉本朝中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乃驃騎大將顧百裏。顧大將手裏掌管三軍,其中以‘赤軍’尤為著名,隻因赤軍前身是山間無惡不作的悍匪。
顧百裏能將十萬悍匪管得服服帖帖,其人能力可見一斑。
而這厲邵正是赤軍營副將,顧百裏心腹。
司諫忙躬身拱手行了一禮,作恭順狀正要交談,那厲邵將手裏的鼓槌丟在地上。
“大人依法辦事便可。”厲邵冷道:“今夜我是來擊鼓鳴冤的。”
司諫連忙問:“不知道厲將軍要告什麼狀?”
厲邵咬牙道:“大將遇刺,我來為大將討個公道!罪魁禍首我已經帶來了。其他的交給大人處理,還請大人秉公執法!”
司諫一愣。
顧百裏遇刺,那可是能直接交由崇安帝定奪的大事,又怎輪得到他一個小小的登聞鼓司諫決策。
於是按下驚慌問:“凶手在何處?”
厲邵側開身,指著後方:“就在那!”
司諫瞪大了眼去眺望,等看清厲邵所指為何人時,這鼓得如銅鈴的眼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厲邵身後,幾個赤軍也騰開位置,留出的一道無遮攔的視線。司諫定睛一看,入眼是曳地的玫瑰紅掐牙藤紋紗裙,再往上便見烏黑的發絲盤成飛雲斜髻,這種發髻理應佩戴些寶釵的,隻不過她卻寥寥插了支羊脂玉簪,明明正是大好年華卻生出一絲恬淡在其間。
這是一女子。隻見其麵容有鳥驚庭樹之色,身材也是蹁躚嫋娜,端得與眾不同。
司諫看清女子容顏,當即便跪了。
不止他,連同他身旁的師爺,以及一眾衙役衙差都跪了。
“下官拜見長公主殿下——”
“……”那位讓眾人兩股戰戰的長公主啟唇道:“司諫大人不必多禮,今日我是疑凶,你按厲將軍說的辦。”
司諫驚了一身冷汗。
他沒敢起身,心裏反而生出一種‘我不是還在做夢’的想法。
若不然怎會在這寂靜的夜裏遇到這等奇事。
要知道,長公主殿下與那顧百裏將軍,那可是夫妻啊。
司諫猶記得,他還是秀才時聽到同窗講過一則趣聞:
大梁最尊貴的女子除了中宮那位,便是中宮所出的公主。這位嫡出的公主尚在娘胎時,崇安帝便為她尊崇加號為長公主,儀服同蕃王。
待長公主降生時,崇安帝又給了‘君和’的封號——崇安帝名諱裏便有‘君’字。
這位眾星捧月的君和長公主順風順水長到及笄,然後栽到了顧百裏手上,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那種。
但又到底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長公主,崇安帝賜了婚促成了這樁美談。
這則趣聞趣就趣在,顧百裏婚後對長公主的態度。
沒有相敬如賓更沒有日久生情,有的是惡言相向冷臉相迎,還有駙馬明目張膽養的一群外室。
那位同窗講到這裏時還擠眉弄眼地故作玄虛:“你猜長公主殿下如何?”
見四下無人,司諫才敢猜:“大將此舉蔑視天家,無異於觸龍之逆鱗。想必陛下定會狠狠責罰大將,那些外室身份如螻蟻又怎比得過殿下尊貴,必然會遭殿下之手——”
“錯!”同窗道:“長公主殿下愛屋及烏,時不時還讓公主府的奴才往外室那兒送物件,上到金玉珠釵下到蚊帳被褥,萬事體貼無微不至。陛下與皇後那兒,長公主也擔著沒讓大將受一分責罰。”
“司諫——”長公主柔聲道:“起來吧。”
晚風順著衣襟灌入,司諫打了個寒顫這才回神,忙答謝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