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五年仲春五日,揚州城春風樓夏勳鹿長女出殯,揚州城柳花街喪樂震天、滿街鋪白,送葬隊伍竟占半街之距,其中嚶嚶哀哭之聲不絕於耳,令夾道兩側圍觀群眾也不覺有幾分悲慟之意。
崔子生立於人群最尾,但因身姿欣長挺拔,並不影響雙目視物,隻見靈車上棺槨純黑,在日光下竟無一絲毫光,不似凡木,前後擁簇僧侶數名,皆瞌眼誦念經度,種種明器、隨葬品竟予人琳琅滿目之感,奠禮浩大,平生未見。
崔子生正思量這是揚州城哪一位遺儒或豪紳顯貴時,隻聽身旁一頭戴短巾之人歎道:“這夏家小姐在這陽間福薄命短,隻怕去了下麵,也是受盡苦楚的可憐人呐。”
身旁有人接嘴道“可不是,誰承想生在如此門庭竟是一樁禍事,可憐。”
崔子生聽得明白,這棺槨裏竟是一位小姐,忍不住問及那頭戴方巾之人道:“兄台,此言可真?”
那人斜睨一眼崔子生,答道:“騙你幹甚。”
崔子生複問:“那兄台又如何能斷得這夏家小姐死後歸所?”
那人隻是哼了一聲並不作答,倒是旁邊那人拉了拉崔子生衣袖,伸手指著浩蕩的出殯隊伍,小聲竊語道:“這麼大陣仗,折陰壽啊!”
恰在此時,隊尾最後一對飛虎旗從前方攆過,掀起一股怪風,崔子生不由自主感覺一陣寒意從後背直達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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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生回到客棧時,天已完全黑了,大堂內僅有幾栗燭光支撐著大片黑暗。
他本是揚州慶安人氏,四歲時隨本族遷徙至潮州。父親原在宣德府當差,但因公務勞形苦心,加上舊疾複發,已卒一年有餘,其母賈氏更先逝數年,今已服除。
此次不遠千裏而至此地,本為尋訪故老,踐履父輩婚約而來的。
哪知崔子生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半月有餘竟毫無進展。
他父親臨終時交代,隻言嶽丈家在秦淮河龍頭關做些輕巧買賣生意,姓夏,名寅,雙方以一隻金鳳釵作為信物。
他想,在此逗留亦不是長久之計,若再無進展便打道回府罷,此番作為也算盡了為人子的一片孝心,完成父親一樁遺願。
那頭戴方巾之人所言猶在耳畔,崔子生妄想到:“莫非我那素未謀麵的妻子就是那棺中之人?”
荒唐的感覺慢慢升起,自嘲道:“崔子生啊崔子生,枉讀十餘載聖賢書,作如此玷汙死者名節的糟糠念頭!”
既念及此,不免要為那夏家小姐紅顏薄命感傷一番,長歎數聲,正要就枕睡下,忽然聽見敲門聲。
崔子生問:“誰啊?”
並未有人回答,隻是敲門聲停頓稍許,依舊兩長一短,剝啄清脆。
客房安靜異常,隻有敲門聲依舊不疾不徐回蕩著,崔子生憶起白天詭異情景,不由得開始恐懼,麵色都白了幾分。
此時,那些念過的聖賢書又跳出腦海與崔子生講道理:
“古有曹竹虛族兄見鬼尚不懼,我何懼?”
“應承先人氣度,輒唾曰‘又此敗興物耶?’”
“豁達先生常言,凡事靜心,則無所畏!況見之一麵何如?”
“猶是發,稍亂爾;猶是舌,稍長耶,有首尚不足畏,況無首也。”
崔子生正癡想著,敲門聲忽停下了,剛卸下一口濁氣,就被門外的一聲大嗓門驚了一背雞皮疙瘩。
隻聽門外叫嚷道:“客官,還要不要熱水啦。”
“哦哦。”崔子生呆了呆,慌忙穿鞋開門。
剛打開門,就見店小二後麵還站著一位容貌姝麗的姑娘。
店小二說:“客官,這位姑娘找您。”
見崔子生呆呆的,未答一言,店小二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客官,那您們休息,有什麼事但管吩咐。”說著就往樓下走。
“等等……”崔子生慌忙叫住他。
然而還未過多說話,那位姑娘就說:“沒事,你去吧。”說完,便把崔子生扯進房內,順帶關上了門。
站在屋內,兩人相下無言。
還是崔子生先開口,戰戰兢兢地:“姑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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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一表人才,怎生這般輕浮無禮?”那女子站在門口,雙眼直直凝視著崔子生,麵龐上隱約有幾分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