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勢如烈火,而今如碎石冷寂。我們的國終將隕落……
落日的餘暉傾瀉在金角灣與博斯普魯斯海峽上,晚風拂過波光粼粼的海麵蕩起絲絲漣漪,平靜而溫柔,驅散了些許冬日的寒意。
一隻黑鴛自海上而來,在君士坦丁堡的上空隨風翱翔,它在君士坦丁堡的清真寺上空懶洋洋的劃著圈,最後落在了清真寺頂尖的圓球上,俯瞰著這座萬城之城、眾城之女皇。
隨著暮鍾的敲響,這座曾作為拜占庭帝國最為之驕傲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四周的宣禮塔上傳出了屬於星月教的禱語。
五十餘年前,這裏屬於一個古老的帝國——羅馬帝國。但現在,這一切都消散如煙,耶路撒冷再無鍾聲傳來,羅馬騎兵的歌聲不再震徹山海。
隨著宣禮的開始,城市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就連大巴紮集市都安靜了下來,集市外的奴隸販子也停止了叫賣,所有待價而沽的奴隸都如他們的主人一般匍匐在地,看起來虔誠而溫順。
年輕的柔克塞拉娜也一樣恭順的匍匐在地,嘴裏念念有詞,即便她心中並不信仰所謂的安拉。
“神聖的基督啊,我們的天父,願禰的名受顯揚,願禰的國來臨,願禰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
柔克塞拉娜微微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那原本屬於正教的大教堂,頂尖的圓球在餘暉下分外刺目,但更刺痛了柔克塞拉娜快要麻木的心。
自半個世紀之前的君士坦丁堡之戰後,奧斯曼帝國在屬於基督的領土上所向披靡,自東羅馬帝國的巴塞琉斯在聖羅曼努斯門下褪去紫衣與國同葬後,再無信仰基督的君主擁有膽識與氣魄,也不再有英勇的騎士高喊著神的名義向聖地進發,現在不會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我身在何方,又去往何地?
曾屬於基督徒的殿堂如今化作了高懸於基督徒頭上的達摩克裏斯之劍,信仰正教的基督徒們猶如猶太人一般如同孤魂一樣遊蕩,世界雖大,但卻難有棲身之地。
柔克塞拉娜並不明白同樣信仰上帝的宗教們為什麼會這樣自戕。
百餘年前的猶太與基督徒,如今的基督徒與***,正教徒與公教徒,拉特蘭宮的教宗與曾經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
猶太人的應許之地在迦南,在耶路撒冷,在歎息之壁,那我的應許之地…在何方?
我需要指引,我到底應該怎樣做……
“榮耀歸於蘇萊曼!”
“君士坦丁堡的酒養人呀,多喝一些,多喝一些”
大巴紮集市附近的豬和哨聲酒館裏傳來了奧斯曼人的碰杯聲,沉寂的城市在宣禮之後再次活絡了起來,這是她在暮色之時最富有生機的時段。
“蘇萊曼……”柔克塞拉娜輕聲吟誦著這個名字,這是這座城市,這個帝國的主人的名諱——一位年輕的蘇丹的名字。
如果蘇萊曼不再向西進發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再有正教的信徒被虜做奴隸來到這異國他鄉了?
也許,也許可以讓他的目光轉向東方,波斯的舞女可比正教的奴隸更有誘惑。
柔克塞拉娜看著在奴隸販子與圍觀的奧斯曼人的哄笑聲中翩翩起舞的嫵媚而妖嬈、自帶風情的波斯奴隸想道。
遠至千餘年前的巴高斯,近到如今薩法維的伊斯瑪儀一世與蘇丹的寵姬居爾巴哈爾蘇丹,波斯人的美貌從愛爾蘭到契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再加上波斯的神秘,總會勾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祖先,祖先,世係,父親
祖先,祖先,世係,父親
永遠英勇,突厥民族”
醉醺醺的奧斯曼人高聲嚎叫著屬於勝利者的聲音。雖然聖訓中禁止酗酒,但這哪裏是可以克製的呢?就像聖訓中曾說:“當一個男人跨坐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時,真主的寶座都會顫動。”可不還是照樣有許多信仰真主的奧斯曼貴族喜愛來自麥地那的白奴嗎?就連法提赫不也是一樣?
“你的軍隊,在任何時代都名揚天下
你的軍隊,在任何時代都名揚天下
……”
我怎麼能影響到蘇丹呢……
酒館中醉酒的奧斯曼人粗暴而刺耳的吼聲打斷了柔克塞拉娜的遐想,一個奴隸在暢想自己可以影響蘇丹的決定,這是多麼的不切實際。
年輕的蘇丹並不知道底層奴隸的妄想,此刻他正與自己的寵臣,被自己任命為皇家放鷹者,擢升為寢宮侍衛長的易卜拉欣談笑風生。
易卜拉欣,他最信賴而親近的摯友與幼時玩伴,雖然是奴隸出身,但不管是言談舉止還是禮儀風度都無可挑剔,同時還幽默風趣,機智過人。
蘇萊曼在托普卡珀宮內眺望著暮色下熙攘的城市,忽然回過身促狹的看著自己忠實的仆從與朋友——正在逗弄著立於肩頭的隼的年輕侍衛長,他最信任的朋友。
“易卜拉欣,也許你應該成家立業了,最不濟應該也有幾個服侍你的人。你現在已經是一名貴族了,我親愛的易卜拉欣帕夏。”
蘇丹說著拍了拍手,三個美貌的女侍手裏奉著銀盤,銀盤上是裝飾華麗的白銀酒杯,女侍們低垂著頭,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謙卑而恭順,隻不過酒杯裏清澈的酒水中的漣漪未曾斷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