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讓開!都讓開!”兩名粗蠻的勞工扛著裝滿潲水的木桶咋咋呼呼的穿過人群。方才那些還在相互打情罵俏的男女見狀紛紛嫌棄的掩鼻避開,讓本就狹窄擁擠的街道更是亂作一團。
一名賣西洋泡泡水的小販被人群推搡的左擺右動,他牢牢護住胸前搭的簡易貨架,卻不慎在後退之中撞上了一個人——他慌忙回頭,比道歉更先說出口的是:“客人瞧瞧西洋貨?不是肥皂水,是……”然他的話語戛然而止,眼中的期待與討好立刻變成畏懼與嫌惡。
他撞上的是個年輕卻形容落拓的武士,約莫十六七歲年紀,戴著鬥笠看不清臉,身著粗布衣裳,穿著草鞋,腰間還挎著把刀,看著像是個剛從不知是哪兒的窮鄉僻壤上京的窮小子……
小販別開眼睛,跟見了髒物一般趕緊低著頭繞了過去,走的遠了還不忘低聲唾了兩口,心道怎麼撞上個窮鬼浪人……還好沒惹上禍事,這些浪人不是尊皇派就是壬生狼的,如今雙方已是水火不容,相互之間的絞殺已然牽涉平民,把京都這地兒攪擾得猶臨無間。
到底也是這世道亂了。自打那些紅毛鬼的黑船撞開了國門,簽了堪稱恥辱的《神奈川條約》後,本就江河日下的幕府聲望就一日不如一日,民間尊王攘夷之聲興起,這日子也就一天亂過一天。早些年的地方戰亂還死了不少武士,這些落魄的武士為了討口生路,自然就上京來尋出路或是想趁亂出人頭地——
這些武士大多出身不高,來京之後幕府也無力蓄養,等花光了盤纏,他們就流落街頭成了無所事事的浪人。
這些浪人要麼加入黑社會充當打手賣命掙錢,要麼就去做些粗賤活勉強養活自己。有些身手和見識的,便想方設法加入維新派下的倒幕組織或是守舊派的新選組,反正武士就是個賣命的階級,這世道給誰賣命不是賣命?要麼勤王倒幕要麼維統幕府,總是要選一條的。畢竟廉價的刀與血能換來所有上京武士的美好夙願,出人頭地光宗耀祖。當然,他們也將之美其名曰義理盡忠或破革新立。
小販匆匆拐入巷子,卻是一麵尖叫一麵連滾帶爬的出來。人們聞聲而來,跟見了食物的兀鷲一般將巷口圍了個水泄不通。不一會兒町奉行所的人便來了,幾名武士麵色沉凝的抬了兩具殘破不全的然還淌著餘溫尚熱的屍體出來。
人們見狀紛紛捂著嘴避開。滴滴答答的粘稠血液灑了一路,牆簷上的雪椿啪嗒一下落在了血跡之上。
待到町奉行所的人離去,有好事者往巷裏探頭探腦——裏麵血跡未幹,腥氣直衝的人打嘔。可就在這潑血的泥濘地獄之中,一縷清淩淩的、不合時宜的白梅香卻若有若無的縈著血腥味纏膩的交雜著飄了出來,好聞醒神之際,終於有人察覺異樣,試探開口。
“我瞧那屍體穿著壬生狼的羽織……是龍膽殺的?”
“是他,一定是他,你聞這白梅香……就算有人學他用白梅香冒充他,可你見過誰的刀如他這般淩厲凶狠,一出手就能把人斬成碎塊?”人們竊竊私語,紛紛議論起那名叫龍膽的刺客來。而在人們的交談中,方才那名年輕的落拓浪人摘下了鬥笠,弦月昏燈之下,他的長發於風中亮白如銀。
他知道龍膽,然整個京都,誰不知道龍膽?
龍膽是京都城最血腥華美的傳說——
那是一位傳奇一般的刀客。沒人知道他自哪兒來,隻知他是維新派的人。他武藝高強,出刀無形,身手猶如鬼神。守舊派的不少貴族都被他截殺,新選組對其大為頭疼,曾設下伏局圍剿之,卻不想他竟自十餘人的刀陣中突圍而出,甚至還能將其全部斬殺。
穿顱、碎喉、刺心、腰斬、縱裂、斬首……那十餘人無一人死法相同,但無一不是被一擊斃命,那是極致的暴力之美,幹淨利落,當是絕世的刺客。
沒人見過他的真容,唯一能描述他的,是那夜十餘人包圍陣某一個逃跑的武士的口述。
男人著靛衣,上染一朵赤色龍膽花。烏黑長發,身形瘦削,腰佩三刀,擅使雙刀。他自天而降,徑直突入陣中,身中數刀不退,血浴重衫,勇無匹敵。
說完他就死了,死因是背刺。然他眼中卻無如見修羅一般的驚恐,而是唯餘驚豔。好似刹那之間,他看見了那迎月踏花而來,掀起腥風血雨的、流淌著冷厲又燦爛的華豔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