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隱身人 第十九章
“有什麼事嗎?”隱身人讓他進去後,肯普問道。“沒什麼。”他回答。“可是,該死的!怎麼砸東西啊?”“發脾氣了,”隱身人說,“忘記這條胳膊了,很疼。”“你很容易發脾氣砸東西。”“是的。”肯普穿過房間,撿起那些玻璃碎片。“你做的那些事都登在報紙上了,”肯普說,手裏拿著玻璃碎片站了起來,“就是所有發生在伊平以及山下的事情。看來整個世界都知道你這個隱身公民了,不過沒人知道你在這兒。”隱身人咒罵了幾聲。“秘密傳出去了,我想那是個秘密。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麼,不過我當然非常願意幫助你。”隱身人在床上坐了下來。“早餐在樓上。”肯普說,語氣盡量放鬆。看到這位陌生的來客毫無戒心地站了起來,肯普很高興。於是肯普在前麵領路,兩人上了窄窄的樓梯,來到望台。“在做別的事情之前,”肯普說,“我得再了解一下你的隱身術。”朝窗外不安地看了一眼之後,肯普坐了下來,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他看著坐在餐桌旁的格列芬——一件無頭、無手的睡袍,奇跡般地舉著餐巾擦著看不見的嘴,腦子裏對於整個事情是出於精神錯亂的懷疑一閃而過,隨即便煙消雲散了。“很簡單,也能令人信服。”格列芬說,把餐巾放在一邊,用一隻無形的手撐著無形的頭。“對你當然如此,可是——”肯普笑了起來。“嗯,是的,毫無疑問,起初這對我來說是奇妙無比的。可是現在……天哪!——不過我們還可以做些了不起的事情!我是在切希爾斯托得到這個的。”“切希爾斯托?”“離開倫敦後我就去了那兒。你知道我放棄了醫學改學物理學嗎?不知道!——哦,我改行了,因為光——讓我著迷。”“哦!”“光的密度!這個題目是一張布滿謎團的網——這些謎團的答案撲朔迷離,不可捉摸。那時候我才二十二歲,充滿了熱情,我說,‘我要傾其一生研究這個。這是值得的。’你該知道我們二十二歲時是怎樣的傻瓜吧?”“那時是傻瓜,還是現在是傻瓜?”肯普說。“仿佛求知能滿足一切願望!”“但是我開始工作了——像一個奴隸一樣辛苦。我剛開始幹,那個問題也才思考了六個月,一道光便從一個網格中射了出來——如此耀眼奪目!我發現了關於色素和折射的一般原理——一個公式,或者說是一種涉及四維的幾何學表達式。傻瓜、普通人,甚至普通的數學家,都對某個一般表達式對一個分子物理學學生意味著什麼一無所知。在那些本子裏——那個流浪漢藏起來的那些本子裏,有著驚人的奇跡!但是裏麵並沒有方法,隻有觀點,這些觀點能導致某個方法的產生。這個方法可能在不改變物質其他特性的條件下(在某些情況下,顏色除外),降低固態或液態物質的折射指數,使其跟空氣的折射指數一樣——並根據實際需要來決定要降低的程度。”“哎喲!”肯普說,“這很奇怪!不過我不太明白——我能明白通過這種方法你能毀壞一塊寶石,但是要使一個人隱形還差得遠呢。”“完全正確,”格列芬說,“但是請想想:顯形性是由顯形物對光的作用決定的。一個物體吸收光,或者反射或折射光,或者兩者兼有;如果它既不反射也不折射又不吸收光線,那我們就看不見它了。舉例說,你之所以能看見一個不透明的紅色的盒子,是因為那種顏色吸收了某些光,而反射給你另一些光,也就是全部紅色的光。如果它不吸收任何光,而是全部反射出去,那麼你將看到一個亮閃閃的白盒子了,像銀子!鑽石盒子吸收和反射一般表麵的光都很少,隻是根據其表麵與光作用程度的大小零零碎碎地反射和折射一些光,所以你才看到它燦爛的外表,半透明狀又亮閃閃的——這就是一種光的組合。一個玻璃盒子就不會像鑽石盒子那麼光輝奪目了,也不像後者那麼清晰可見,因為光的反射和折射很少。明白了嗎?從某個角度看,你能更好地透視它。一些玻璃比另一些的可見度更高,一盒火石玻璃比一盒普通窗玻璃更明亮。在光線差的情況下,一盒很薄的普通玻璃很難看得清,因為它幾乎不吸收什麼光,折射和反射的光也很少。如果你把一塊普通玻璃放入水中(如果放入比水密度更高的液體這一點就更明顯了),你就完全看不到它,因為從水中射到玻璃上的光線幾乎沒有被反射或折射,或者說沒受到任何影響。它像空氣中的煤氣或者氫氣一樣看不到了。而且兩者是由於完全同樣的原因!”“是的,”肯普說,“那很清楚。”“你還得知道另外一個事實,也是很有道理的。如果把一塊玻璃打碎,肯普,再研成粉末,在空氣中就能更清晰地看到了,最終它變成了不透明的白色粉末。這是因為粉末使玻璃的表麵增多了,而正是這些表麵產生了折射和反射。一塊玻璃隻有兩個表麵,而粉末狀的玻璃能在每一粒粉末上反射和折射通過的光線,而且穿透粉末的光線很少。但是如果把這白色的玻璃粉末放進水中,它立即就消失了。玻璃粉末跟水的折射指數相差無幾,也就是說,光從粉末傳到水中時隻產生微小的折射和反射。“你隻要把玻璃放入跟它的折射指數相近的液體中,就能使它隱形;透明的物體放入與其折射指數大致相同的媒質中就能隱形。而且你隻要稍微想一想,就會明白玻璃粉末也能在空氣中隱形,隻要改變它的折射指數,使其跟空氣的折射指數相當,因為那樣的話光從玻璃傳到空氣中的時候就不會產生折射和反射。”“是的,是的,”肯普說,“可是一個人並非玻璃粉末呀!”“不,”格列芬說,“人更透明。”“胡說!”“這話居然出自醫生之口!人多健忘啊!隔了十年你就忘了物理了?想一想一切透明的和似乎不透明的事物。比如說,紙張是由透明的纖維製成的,它之所以是白色不透明的,其原因跟玻璃粉末白色不透明的原因一樣。給白紙塗上油,油把微粒之間的縫隙給填滿了,這樣除了表麵層之外,它不再產生折射和反射,於是變成了像玻璃一樣透明。不僅僅是紙張,還有棉纖維、麻纖維、毛纖維、木纖維,以及骨頭,肯普,肉,肯普,毛發,肯普,指甲和神經,肯普,事實上除了血液裏的紅色素和毛發裏的黑色素,人體都是由透明無色的組織構成的。能夠使我們看清楚彼此的物質太少了。在大多數情況下,生物纖維的透明度並不比水的透明度更差。”“老天哪!”肯普叫道。“當然,當然!就在昨天晚上我還在想海裏的幼蟲和水母呢!”“現在我的情況你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了我離開倫敦後(那是六年前了)所知所想的一切。我一直沒有告訴別人。我不得不在可怕的不利條件下進行我的工作。我的指導教授奧利弗是個科學上的暴發戶,一個天生的記者,一個偷竊別人想法的賊——他總是在打聽!而且你也知道學術界的無賴體係。我絕對不想發表,以免讓他分享我的成果。我繼續做著研究,而且越來越接近於把我的公式做成一個實驗,變為現實。我誰都沒告訴,因為我想以一種壓倒一切的效果向世人公布我的成果,並一舉成名。為填補某些缺陷,我開始研究色素的問題,突然之間,並非由於計劃而是由於巧合,我發現了生理學上的一個規律。”“是嗎?”“你知道,血液裏的紅色物質可以轉化為白色——也就是無色,而且變了之後仍然維持原有的功能!”肯普驚訝得叫了起來。隱身人站了起來,開始在小書房裏走來走去。“你完全可以驚歎。我記得那個晚上,那天已經挺晚了——白天我得應付那些張著嘴傻乎乎的學生,那會兒我有時工作到淩晨。那個構想突然出現在我腦際,如此奇妙而完整的構想。當時我一個人在寂靜的實驗室裏,高懸的燈很明亮,無聲地燃燒著。在我所有美妙的時刻我都是獨自一人。‘可以使動物,或動物組織,變成透明的物質!可以使這些東西隱形!除了色素沒法改變——我可以變成隱身人!’我對自己說,突然明白了擁有這樣的知識對一個白化病人意味著什麼。這太令人興奮了。我放下正在做的過濾實驗,來到窗前,仰望遠處的星星。‘我能成為隱身人!’我重複著。“做這樣的事情就是超越了魔法。我不斷提出疑問,漸漸地眼前豁然開朗,我看到了隱形術的美妙前景——神秘、力量、自由。我認為它沒什麼不利因素,你隻要想一想就明白了!我,一個窮困潦倒、備受約束的演示教師,隻在一個地方性大學教一些傻瓜,突然之間可以成為——這個。我問你,肯普,如果你——任何人,告訴你,都會撲上去搞那樣的研究。我幹了三年,困難像高山一樣一座挨著一座,我一一克服了。還有無窮無盡的細節!還有一個外省教授給我帶來的惱火——他總是問個不停:‘什麼時候發表你的成果啊?’還有討厭的學生,以及艱苦的條件!我幹了三年——“我秘密幹了三年,也惱火了三年之後,發現不可能完成實驗——不可能。”“怎麼會不可能?”肯普問。“錢。”隱身人說,說完又到窗邊,往外眺望。突然,他轉過身,“我搶了那老頭——搶了我父親的錢。“那錢也不是他的,他開槍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