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篇 2.正月十五炸龍燈(1 / 1)

行吟篇 2.正月十五炸龍燈

袁憬波

正月十五,元宵觀燈,天南地北,大同小異。就我黔東地區來說,亦無外乎舞龍耍獅,唱唱花燈,打打錢杆。但在燈的玩法上,獨德江迥異,其獨特之處,令人咋舌。德江玩龍燈,不是玩,而是炸,一個“炸”字將其特點體現得淋漓盡致。

在德江的十餘年間,小巷變成了大街,木屋變成了洋房,城市長高,人情漸淡,惟夜半嫁女和“正月十五炸龍燈”仍在延續。

小時候,聽祖父說思南許家壩玩龍燈最厲害,緋紅的鏵口鐵噓在光肚皮上也不怕,心裏佩服得五體投地。來德江觀燈後,才知什麼叫厲害,那算什麼,真是小巫見大巫。噓花,在德江也有,不過那完全是一種點綴,絕對進不了主題,隻為“炸龍”增加一點藝術性罷了。

除夕剛過,與其他地方一樣,各村各寨,各街各巷,陸續出龍。不過都是些草把龍,崽崽龍,丁丁當當,走街串巷,算不得什麼。真正有看頭的,是正月十四白天的趕場遊龍。各街居組織彩車列隊,青龍,黃龍,白龍,花花綠綠;有樂隊,或吹或擂;有故事,或三國或水滸,與思南印江無異。這天,草把龍,崽崽龍,以及鄉下龍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去年,突然冒出個姊妹龍燈,青一色健美褲,倒是增色添趣不少,今年又增加了兩三條孃孃龍,不過,那不是在舞龍,隻是把長街變相當作“T台秀場”罷了。隻是到了正月十五晚上,孃孃龍卻銷聲匿跡,始終沒有出現,她知道十五晚上完全是男人和血性的世界,自己能曇花一現也就罷了,表示半邊天的存在。

正月十五,德江都不稱元宵,俗稱大年。下午四點過鍾,就陸陸續續有鞭炮炸響,年夜飯早已提前,五點鍾就到了高潮,整個小城就炸開了鍋,之後有個小憩,是大家上墳點亮的時候了,鞭炮並沒有停歇,隻是把高潮從城裏轉到了墳山。

六點左右,各路龍燈陸續出龍,從場口,從橋頭,從巷子。此時的龍燈,隻有龍頭龍骨,玩者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年輕漢子,也有十五六歲的年輕崽崽,皆戴頭盔,袒胸露臂,隨行者舉著火把,提著酒壺,由於酒精的作用,都是扭扭捏捏、搖搖擺擺上街的。各家各戶早已備好了鞭炮,纏滿鞭炮的竹竿二三十根二三十根地排立街邊,門口還堆著整箱整箱、整麻袋整麻袋的鞭炮。炸龍,不分男女老少,隻是要盡早備好鞭炮,一般下午三點鞭炮就已脫銷。脫去龍衣布的龍燈從小巷在濃濃的黃煙籠罩之下一露頭便被炸開了,十幾根竹竿一齊上,不幾分鍾,龍頭便變成了網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鼓聲,還有點節奏,還有點花拳繡腿的舞動,但過不了多久,就隻有火光和鞭炮聲了。

七八點鍾,天已全黑,是炸龍的高潮。幾十條龍燈把整個縣城給煮開了,萬人空巷觀龍燈,街上早已變成了人流、火光流。鞭炮聲成了這座小城的唯一主題,此時,根本聽不見人的說話聲,手機失語了,電視裏的歌聲失語了,汽車的喇叭聲失語了,人與人之間完全用鞭炮聲來進行交流,進行對話。幾個十字路口,三五條龍燈纏繞在一起,上百根竹竿把人們的耳朵炸麻,玩龍之人扭抱在一起,攙扶而行,在火光的映照下,隻見一堆發亮的背在蠕動。滿城都是濃烈刺鼻的火藥味,有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你是無法逃避的,即使你逃到家裏,仍聽不清電視,仍喘不過氣來。整個城市給你帶來的隻有震撼和渲泄,你無法說清這座城市和這座城市的人們究竟要表達什麼情緒,是歡心,是興奮,是激動,還是煩躁、壓抑和不滿的發泄?

等不到炸到最後,龍燈早已隻剩下了幾個篾條圈圈和一根繩子了,有的甚至不能首尾相連,此時的龍燈已完全符號化了,但是人們還在不停地炸,直到把全城的鞭炮炸絕。有一點讓人不解的是,在這個沸騰的晚上,在這樣熱烈的場合,不論你用什麼方式炸,炸得鼻青臉腫,炸得青一塊紫一塊,甚至頭破血流,人們都不生氣,不扯皮,都聽從公安民警的疏導和指揮。人人都在用不文明的方式來演繹文明,不知這是在繼承還是在開拓。

十點過鍾,炸龍才隨鞭炮的完結而漸漸結束,剩下的是天空中的禮花和小孩的擦擦炮、甩甩炮還在點綴,還在延續。滿街布滿了鮮紅的鞭炮渣,幾個十字路口足足有兩寸多厚,這些都要保留到淩晨三點由環衛工人來清理。第二天,寧靜清新的小縣城又恢複了理智,留給人們的除了疲憊和記憶,便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了。

(原載2004年3月13日《銅仁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