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起,曛雲堆積在半空,將整片天地都攏在昏暗之中,夾雜著冷意的淒淒北風,繞過簷下長廊,撲到庭前交錯的枝椏上,發出“簌簌”之聲。
墜著層層紗帳的黃花梨木架子床上,江知宜擁著錦被,半倚在床架前,手中的帕子掩在嘴間,不停的咳嗽著,一下比一下更甚,連帶著纖弱的身子也隨之微微顫抖。
江柳氏坐在床前,手中端著湯藥,待吹涼之後湊到她嘴邊,柔聲相勸:“卿卿,娘知道你難受,快來把這藥喝了,也能止一止。”
江知宜輕輕點頭,眉頭聚成綿延山峰,不敢細品其中滋味,隻屏息將勺中的湯藥吞進嘴裏。
待那藥入了喉,她又是好一陣咳嗽,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整張臉都被憋的通紅。
江柳氏慌忙放下了藥,一下下的替她撫著後背,嘴上不停的說著安慰的話。
“卿卿,且先忍忍吧,今兒晌午你爹已經和上將軍府談妥了,連喜帖都換了,等過些日子你過了門,沾沾上將軍的陽氣兒,興許真能像那和尚說的,撿回一條命,再不用受這病痛的苦。”
當爹娘的都心疼自己的兒女,若真能保住幼女的性命,即使是比“蹭陽氣兒保命”更荒唐的話,他們也敢信,也得盡力做到。
江知宜勉力扯出個笑臉,聲音虛弱而無力:“自小便是這樣的身子,哪能因為嫁了人就好呢,別到時候病沒好,反倒白白耽誤了人家。”
上將軍衛延的名號,她在閨中也曾聽過,當年平定西南,有他的一份功勞,而如今邊外蠻夷不敢犯內,靠的也是他的威嚴。
這樣春風得意的沙場將軍,跟她一個病懨懨的短命人兒,怎麼看怎麼不相配。
她不知道她爹用了什麼法子,使得上將軍同意娶她,但隻怕到時候非但保不住性命,還要誤了人家的終身大事,又讓爹娘為她垂淚。
“說什麼耽誤不耽誤,你嫁給他,還能虧了他不成?”江柳氏臉上閃過不快,但看她麵色不佳,也不便多說,隻出聲寬慰:“若你將來能好,便與他和和美美的過日子,是你的福氣,也是他的福氣。”
“若是……”江柳氏頓了頓,後半句話再不忍說下去,仍帶著風韻的美目裏淌出兩行清淚來,她不想讓江知宜瞧見難受,默默偏過頭,用帕子胡亂擦拭著。
江知宜微歎一聲,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握了握她的手,逗趣兒似的哄她:“娘,你放心,照上將軍那馳騁疆場的殺氣,我沾一沾,說不定改日就能扛劍上戰場了。”
說著,她做模做樣的坐正了身子,故作一副凶相,拳頭緊握,裝出將士要上戰場的莊嚴姿態。
可奈何她的臉色實在過於憔悴,即使再有氣勢,也不過是強撐。
江柳氏卻被她逗的笑出聲來,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嗔怪:“你呀你……”
她話還未說完,就聽窗外突然響起了嘈雜的呼喊聲:“來人啊,出事了,快來人……”
聲音一起,院內本在候著的下人紛紛慌了神,頓時亂作一團,朝著喊聲所在的地方跑去。
江柳氏見不得這樣的混亂,立即起身,恢複了主母的威嚴,對著屋外高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值得這樣大驚小怪。”
有下人停下腳步,對著屋門略低下頭一拜,應道“夫人,是給小姐算命的和尚,他,他……”那下人連說了兩聲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糊塗東西,究竟是何事?”江柳氏一邊往屋外走,一邊出聲訓斥。
那下人已經跪在門前,朝著屋內張望一眼,將聲音壓的極低:“夫人,住在東院的和尚突然吊死在房梁上了,連舌頭都被拔……”
他欲言又止,不敢將剛才所聽之事盡數說出口,是因為府中有規矩,不得在小姐門前說這些血腥事兒,恐會汙了她的耳,損了她的壽命。
饒是再冷靜自持,江柳氏到底還是深院婦人,聽罷此事臉色霎時變白,身體微微發抖,手中的帕子都被她攥的變了形,久久沒有應聲。
前些日子卿卿病入膏肓,是那和尚突然登門,說有救助之法,還提出了讓卿卿嫁予上將軍,就可以保住性命的主意。
眼看此事將成,他反倒先送了命,那這救人的法子,當真是有用嗎?
江知宜在內室聽不清門外的動靜,又見母親許久沒有回來,忙出言詢問:“娘,怎麼了?”
“無……無事。”江柳氏用手扶著房門,支撐住自己的身子,雖然故作鎮靜,聲音卻是不由自主的打著顫,話說的有些結巴。
不管成親一事是否真能保住卿卿,但喜事將近,這算命和尚已死的晦氣事兒,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江知宜聽出她話裏有些不對勁,心生疑惑,忙披了外衫,由侍女采黛饞著往外走,想著出去瞧個清楚。
然而還沒等她到門口,就瞧見長廊下走來一群提著紗燈的人,就著昏暗的光,她瞧見她父親江載清立於前列,正引著那些身著宮服的人往她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