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後記 一個夏日的上午和女友的談話
這部小說我是從1999年的後半年開始動筆的,而這部小說的腹稿已經在我的頭腦裏孕育了十年,並且那個時候連小說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愛情的餐桌》。
這個名字我是受了達利的啟示,達利有一幅畫叫《太陽的餐桌》。在這幅超現實主義的繪畫裏,我們看到海灘或者沙漠和蒼天混為一色,我們隻是通過一道低矮的桔黃色的小山感覺到了天和地的分界錢。我說小山前麵的那片蒼白中帶些淡綠色的地麵是海灘,那是因為在接近小山的地方有一隻停泊在旱地裏的小船;我說那片蒼茫的地麵是沙漠,那是因為在畫麵的左邊我們看到了一頭駱駝和一個騎在駱駝上的頭像圓球麵目不清的人;或許這裏曾經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海洋,後來變成了沙漠。在我們的近處達利為我們設置了一張表麵光潔的圓桌,圓桌上很均勻地放著三隻茶色的透明的杯子,杯子裏各放著一隻金屬條羹。在圓桌的下麵達利為我們鋪設了一些菱形的方磚。一個我們分不清是男還是女的黑色人影正遠離餐桌站在右下角朝天空中遙望。作為主人的太陽這個時候卻像一隻眼睛半隱在淡淡的雲層裏,竊視著這個庸俗的世界,並讓我們深刻的感受到她那無處不在的光芒……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達利所要表現的那些近似夢幻、錯覺、麻木和偶發的靈感或者無意識本能所提供的潛意識,和我的寫作近在咫尺。但是這些年來我卻一直沒有找到一個進入寫作的契機。
1999年的夏季,我一個在師範讀書時的同窗好友突然從天而降,他的到來和接下來我們斷斷續續的交往,使我燃起了寫作的欲望。寫作的過程一直是那樣的漫長而遙遠,這期間又不停地切進一些別的事情,讓你不得不中斷寫作去應付那些突然而至的事情。2000年的二月間,我的四弟被當地的經濟法庭抓了起來,父親在電話裏的聲音焦急而無奈。所以我不得不啟程回到老家去。四弟這幾年在我們老家的鎮子上開了一個飯館,來吃飯的大都是鎮政府各個下屬機關的人員,他們吃完就往本子記賬,派出所、計生辦、稅務所、民政所、政府辦公室、黨委辦公室、教育辦公室等等,兩年下來就把四弟的本錢都記進去了。為了把生意做下去,沒辦法四弟就向鎮政府辦的基金會貸了一萬元的款,債期到了他卻拿不出錢來。四弟一睜開眼睛就往鄉政府院裏跑,他這個飯店裏的老板成了討債者,可是錢照樣收不回來。於是基金會的人就把四弟告了,縣法院的經濟法庭就把四弟抓到拘留所裏喝稀飯去了。你說這事兒我能不管?到了五月裏,我的三舅也是因為錢的事兒被抓進了局子裏。沒進去之前三舅是我們縣一個鄉裏的黨委書記,那個時候他牛X的很,我很是看不慣他那副德形。可事出來了,老母親在電話裏的聲音都有些哆嗦,您說我能不回去嗎?我知道回去也是白回去,跑去找熟人也是白找,可是你還得去呀,人之常情嗎,誰讓那個人是我的三舅呢?到了七月裏,我一個來鄭州打工的堂弟在給人家卸啤酒的時候被突然爆炸的瓶子紮瞎了一隻眼睛。你說,這事兒我能不管嗎?瞎了一隻眼睛呀……所以我就往生產啤酒的廠家跑,往律師事務所裏跑,向律師去谘詢,像這樣的事情是給他們私了呢還是和他們對薄公堂呢……諸如此類,等等,寫作就是這樣的斷斷續續。
九月間,我多年前的一個女友從南方來,女友是十年前我在雞公山的一次筆會上認識的,她長著一雙有神的大眼睛,長著一個愛幻想的腦袋,她曾經打算和我一道去澳大利亞那廣闊的牧場上去放牧一群潔白的羊,她的這個設想曾經使我心曠神怡。她的個頭比我還高出一寸來,一頭黑發,幾隻因兒時吃多了四環素而變成了淡藍色的牙齒。因為她的緣故我曾經寫過兩部中篇小說,《俄式別墅》和《愛情的麵孔》。可見我對她的傾慕之心由來已久,但是礙於家庭和責任,我隻好把一些欲望放在心底壓了又壓。好在我還有一隻筆,一些在現實裏不能實現的事情我隻好把她放進小說裏。好在我們的心靈是相通的,在一段時間裏,我們幾乎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當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談論更多的還是文學。那天晚上我就把這部已經寫了五分之四的小說拿給她看。我沒有想到她一夜未睡,一直看到第二天的淩晨。我把她叫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的十一點鍾了。她睜開眼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看完了,一口氣。
她的話我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我知道我寫了一部和我以往的小說大不相同的東西,我深信這部小說是有些可讀性。我說,感覺如何。
她沒有說話,而是惺忪著眼睛坐在那兒。我並不懷疑她對文學的鑒賞能力,這些年來她雖說一直在南方一座小城的師範院校裏任教,但是她並沒有中斷與文壇的關係,我偶爾還能在文學期刊上看到她的有關當代文學的批評文章。我坐在那裏看著她,等待著她說話。她的目光卻一直注視著窗外,聽著一種聲音從某個方向傳過來。我說,一點感受都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