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學文:一棵樹的生長方式 李雲雷 3. 敘述藝術的探索(1 / 2)

胡學文:一棵樹的生長方式 李雲雷 3. 敘述藝術的探索

在小說的藝術上,胡學文也有自己的特色,他的小說是很典型的現實主義風格,但在描寫現實時,他的小說往往能達到一種近乎荒誕的色彩,這既與轉型期中國農村現實中所具有的不合理性有關,也是作者在藝術上提煉所達到效果,正因為逼近現實,小說也將現實中的荒誕性充分地表現了出來。當我們看到《命案高懸》中的吳響一次次徒勞無功地追尋真相時,當我們看到《在路上行走的魚》中的楊把子一次次無奈地去要賬時,或者當我們看到《飛翔的女人》中的荷子一次次絕望地去尋找小紅的時候,我們不會感到現實的荒謬嗎?而這種強烈的荒謬感,並不亞於卡夫卡在《城堡》中的荒謬感,小說中人物的抗爭也不亞於加繆在《西西弗斯神話》中反抗荒謬的精神,並且它們深深植根於中國現實,在表達上也更易於為中國人接受。匈牙利理論家盧卡契一開始並不喜歡卡夫卡的作品,隻是在坐了監獄之後才認為卡夫卡的作品是“現實主義”的,因為它表現了現代人的普遍感受,當盧卡契將卡夫卡視為現實主義作家的時候,他對“現實主義”本身的理解已經發生了變化,而我們在胡學文的小說中看到現代主義的色彩,也並不是說他不是現實主義了,而是說他在表麵的現實之後發現了更深一層的真實,這是一個“現代”作家所應該有的追求。此外,還需要提及的是,敘述“一次次追尋真相”、“一次次要賬”、“一次次尋找女兒”,對於作者也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如何讓一次次的敘述不顯得重複,反而能從中獲得強勁的力量,這是極為困難的,但胡學文卻能圍繞著故事的主旋律,不斷變換“演奏”的方式,將故事一步步向前推進,使單調的故事獲得不斷變得豐富,直到達到高潮,這是一種難得的能力。

他的小說中有時也會借鑒一些元敘事的方式,比如在《婚姻穴位》的第3節,一開頭就是:“劉好是我父親,我就是那個被賀文蘭遺棄的野種。以上的故事是我編織的。”而在《一個謎麵有幾個謎底》快結尾處,則說,“哦,對了,我就是那個為了出氣讓老六偷家裏雞的胖子。二十年前,老六替我拿主意,二十年後,依然如此。”這些借鑒雖然還有些表麵化,在整個小說中起到的作用也不大,但表明作者是有充分的意識的。

有不少評論者注意到,在胡學文的小說隻能感存在一個“追尋”的主題,這在不少作品中都有所體現,比如上麵提到的《命案高懸》、《在路上行走的魚》、《飛翔的女人》,而在《土炕與野草》中,爹一定要為“我”和丁香找一個娘;在《麥子的蓋頭》中,不管老於再怎麼對麥子好,麥子也要找回馬豆根過日子。“追尋”的主題是存在的,但如果我們深入加以研究,就會發現在胡學文的小說中,在“追尋”中會不斷發生轉移,使故事在敘事的重心上發生轉換,他善於在小說的開頭很快地吸引住讀者,然後在敘述的展開過程將重心轉移到另外的故事上去。在《命案高懸》的第一節中,我們看到的是試圖利用權勢勾引尹小梅的故事,此處的重心在於吳響的欲望與尹小梅的不肯就範之間的“博弈”,當吳響無法讓尹小梅屈服而惱羞成怒,將她交給副鄉長毛文明時,故事的重心便發生了轉移,尹小梅再次在小說中出現時已經死了,這突然的變故,使小說此後的焦點便集中在追尋她死亡的原因上了。在《在路上行走的魚》中也是類似的處理方法,在小說的前兩節,我們看到的隻是楊把子與何青草、梅子之間的關係,直到第三節賣牛的情節開始,“要賬”這一故事的主線才漸漸突現出來。而在《飛翔的女人》中,我們會注意到,在小說的中間部分,故事的重心也發生了轉移,在此之前,荷子在一次次絕望地尋找小紅,小說的懸念是“荷子能否找到小紅?”而在此後,她則將全副精力用在懲罰人販子“大爪”身上了,小說的懸念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她能否將“大爪”送到監獄中去則成了最令讀者關心的事情。嫻熟的“轉移”使小說突破了對情節的依賴(但並不離開情節),而將重點轉成了對世道人心的深入刻畫,而小說結尾部分最後往往會加以戲劇化的處理,使得整個故事情節發生翻轉,乍看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耐人琢磨。這可以說是胡學文小說最具特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