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個人 一、那總走在你旁邊的第三個人是誰?
——艾略特
這事發生在二月的一天,這一天是星期四。《聖經》說上帝正是在星期四造出了星星、月亮和太陽,用它們來照亮大地,上帝看這樣很好,就這樣了。可見星期四是個重要的日子。我要說的是,二月的這個星期四,對我也是個重要的日子。這一天,我,一個陷於絕境的流放犯人,做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舉動:和另一名叫老簡的犯人,一起逃跑。
事情是這樣的:由於一場蔓延全國的饑荒,我們這個坐落在戈壁深處的關押流放犯的礦場,上千名工人中已經有八百多人,活活餓死了。我們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區,為了各式各樣的原因被流放到這裏,將自己的青春、汗水和幾十年的生命賣給了這座連飛鳥也不敢停留的不毛之地,我們既是苦力又是囚犯,我們已經失去了自由。我們的口糧每天本來隻有二兩,現在又縮減到樹根草皮若幹。對此我們當然不能抱怨什麼,糧食奇缺,就連那些看守和警衛也在忍饑挨餓,但問題是,我們這些大男人每天隻能喝兩碗稀薄的麵糊或能數清米粒的稀飯,卻要去下窯、開采礦石,在這種情況下,當大饑荒來臨,我們總歸要比那些不幹活的人死得更快,要想不餓死,就非得是神仙,能夠餐風飲露才行。而我和那些餓死的人一樣是凡人。是凡人便總得有口飯吃才能有口氣,有口氣才能看見上帝一片好心造出的太陽、星星和月亮。於是我和那個叫老簡的人決定逃跑。我們逃跑的日期,就定在星期四。
我們是在那個女人離開後做出這個決定的。這個文弱的女人,每隔幾個月,便要跋涉幾千裏給丈夫送來救命的餅幹,就這樣也沒能保住丈夫的性命。她的丈夫,那個醫生,在她到來的前兩天就再沒醒來,被看守帶著人抬到沙崗子上埋了。於是日日夜夜,她的哭聲在這戈壁響起,從撕心裂肺到肝腸寸斷直到氣息奄奄,直到化成一縷帶著血絲的風,在我們的耳邊回蕩。這讓我們想到了自己遠在千裏之外的爹娘妻兒。我們下了決心,就是成為戈壁中的孤鬼,也決不躺在這沙窩子裏等死。
我們是夜半時分出發的。這一天,我記得,月亮很好。一輪可稱得上皎潔的月亮,明晃晃地掛在深藍的天空,下麵是雪一般的沙地,讓我們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閏土》。當然這裏並沒有熟睡的西瓜、長著刺毛的猹和帶著銀項圈拿著標槍的少年,大海離這裏也很遙遠。這裏隻有兩個骨瘦如柴氣息奄奄滿臉胡楂的在逃犯人,在他們周圍是望不到盡頭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黃沙,而這兩個人竟然想走出去,想在這飛鳥也不敢停留的地方殺出一條生路。我們是不是瘋了?有多少人躺倒在這噩夢一般的旅途中,化做了一捧白骨?我們不敢想也不去想……
出發前的一個月,我和老簡就討論過逃跑的路線。在場部喂馬時,老簡曾經偷看過一張看守手裏的地圖,他告訴我,往東往北和往西,都有好幾道警戒巡邏線,以往好幾起逃跑的人都是從這幾個方向被抓回來的;所以我們唯一可行的方案是往南,穿越大約一百裏的茫茫沙漠和戈壁。我覺得老簡這個方案更像是一個笑話:在這裏,人們說無論你丟了什麼東西,是貓、狗、豬、馬還是老婆孩子,隻要向南找,準保能找到,因為那方圓百裏的沙漠是最大也最保險的“風化失物招領處”,也就是任何活物到了那裏都被留住而且風幹保存了,誰也跑不掉。我們當然誰也不想做作一個風化了的失物被存放在那裏;但是老簡告訴我,有個老獵人向他指出了一條穿越沙漠的隱秘道路,這就是順著那條一百年前就已消失的幹河床,向南行走三天,之後再折向偏東,便可到達沙漠邊緣一個叫沙棗樹的小鎮。老簡說隻要不偏離方向,隻要到達那個小鎮,就能碰上每隔幾天經過這裏的油田運油的卡車,這卡車將載著我們,到達那條能把我們引回家鄉引到親人中間的鐵路……
於是我們便出發了。半夜時分,我和老簡從洞中爬出來,背著事先準備好的水、幹糧和禦寒的大衣,走過那片原本住滿了人、如今卻鴉雀無聲的地窩子區,感覺自己像走過一片墳地。月色慘白,溝壑縱橫,那一座座半埋在地下、隻露出眼睛般黑洞洞半個洞口的地窩子,就是一座座半坍的墳塋。它們確實已經是墳塋,那些半張著嘴的地洞中,活人已經所剩無幾,就是這所剩無幾的活人,事實上也已經被活埋了……我想起了洞中的日子,那些可怕的被活埋的日子。每天都有人死亡。開始是一個兩個,之後是十幾個、幾十個,被抬出洞去……那些人,活生生的人,昨天還躺在你身邊,和你說話,借你一口水喝,讓你幫他把被子掖好(他們已經喪失了這個力氣),把一疊書信、一隻相框或是一條繡花手絹等等準備帶著上路的東西放到手中,他們的體溫、汗臭、呻吟、鼾聲甚至喃喃夢語還在你身邊繚繞,可第二天早上,就沉默了,僵硬了,幹癟了,消散了,變成了黃沙中一捧誰也辨認不出的幹癟肉體,之後,再變成白骨……死神是什麼樣子?他一點也不陌生,他平淡無奇,他就在你身邊,在塵土濃重的地洞中,在暗淡的油燈背後的陰影裏,麵色蒼白雙頰深陷,瘦成了幹柴的手哆嗦如鳥爪,嘴裏有難聞的隔夜的宿臭,眼窩下麵印著淡淡的黑斑,肮髒,猥瑣,但並不凶惡,甚至有點兒靦腆,有點兒可憐巴巴,因為,他也在饑餓中……這樣,死亡就成了我們每天都擦身而過的,一不小心就邁進去的門檻,你從睡夢中返回時遇上的一次小小的延誤;就像你們在夜間一起飛離了這土洞去外麵的世界旅行,隻不過你在天亮時分碰巧搭上了返回的車而你的同伴卻沒有,他靜靜地,靜靜地留在了那裏——誰說這不是一種幸運呢?那個地方當然更好,那裏陽光明媚鮮花盛開,到處堆滿豐盛的食物……你不禁悵然若失,覺得此刻的你才像在噩夢中。確實,此時此地才更像一場噩夢。夢中的人就是這樣:來了,又走了,剛才還活著,片刻就死了……之後你睜開眼睛,發現你仍然在那地下二尺的土洞中,洞外永遠是那一成不變的灰色天空和呼嘯風沙,而眼前除了黃土,還是黃土。
道路在前方漸漸消失,消失在一座突然出現的新月形沙丘下。在一叢幹枯的胡楊樹跟前,老簡停下來,彎下腰細細查看。他告訴我,這就是那條消失了的古河道,隻要我們順著它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走出沙漠。他說你曉得嗎,胡楊樹下根連根,這些隔著幾裏十幾裏甚至幾十裏的胡楊樹在地底下的根根都連著呢,這就是地下水和古河道走的路,這是老獵人告訴我的。你看到這裏有個模模糊糊的低窪地沒有?這就是古河床。
於是我們就順著這河床走去。
我們跌跌撞撞地走著,由於連續躺了好多天的緣故,我們走起路來腳步發虛,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走在夢裏;但我們的心髒卻跳得很快,像剛剛放出籠子的小鹿那樣橫衝直撞。天色幽暗而地平線卻明亮發白,四周有一種虛幻的明亮和寂靜。在這寂靜中,遠處什麼地方突然響起的一兩聲狗吠都會讓我們的血管一陣痙攣。剛出發不久,身後曾傳來一陣汽車的聲音,嚇得我倆一下子滾到路邊的溝裏,但幸好,那汽車是駛向另一個方向的(沒有誰會朝沙漠深處開去)……而在天亮的時候我發現,一片陌生和寂靜包圍著我們。黃沙漫漫。我們已經進入了沙漠。
四川人老簡在很多年前跟隨他所在的那股匪徒投誠加入了政府軍,之後又隨被遣散的部隊來到茫茫林海中當了名林工。盡管已經年近四十,他人生的所有大舉動都是“隨部隊”完成的,隻有一次例外,就是這次進礦場。老簡說他進礦場就是因為沒有“隨部隊”的結果(他把所有聽從指揮的集體行動都說成是“隨部隊”)。原來一年以前的春天,老簡所在的林場安排大家去某個縣城的劇院看戲,老簡因為拉肚子掉了隊,結果走錯了劇院的大門。他沒有走指定的西門,而是碰巧到了南門。在這座大門前也有許多人,也停了許多輛卡車,但這些人和這些車不是進去看演出的,而是送流放犯下礦場的。在場的有犯人、押送的看守們還有送別犯人的家屬,這種場麵免不了哭哭泣泣拉拉扯扯,於是一場混亂就發生了。老簡看到看守們正把一個和妻子相擁而泣的人往車上推,在掙紮中那人的行李掉在了地上,老簡純粹是出於本能上前一步拿起了地上的行李——就在這一瞬間,他被好幾隻手揪住,送上了那輛注定將他帶往不歸之路的命運之車。事後老簡幾乎是日日夜夜不停地反省,在一係列的追溯反省的終點他把原因鎖定到一隻身份可疑的野兔身上。事情是這樣的:按照以往的習慣和場裏的規定,四川人老簡總是在林場食堂“隨部隊”吃飯的,可有一天傍晚,一個好朋友邀請他去附近農民家吃一隻自己剛剛偷獵到的野兔,他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他去了,而且不幸吃了很多,多到難以消化並拉了肚子,於是第二天,他便不幸地掉了隊並且走錯了門。也就是說,正是這隻身份可疑(老簡甚至懷疑它根本不是什麼野兔而是來自隔壁農場的兔舍)、毛色、相貌、體重甚至性別他都一概不知的兔子(化裝為一盆熱氣騰騰的美餐)成了引誘老簡掉下深淵的秘密殺手和魔鬼。老簡說,如果他頭天晚上沒有吃野兔而是“隨部隊”在食堂吃飯,他就不會拉肚子;如果他不拉肚子,就不會掉隊;如果他不掉隊,就不會走錯門;如果不走錯門,就不會碰上那群人和那輛車——他就能平平安安“隨部隊”進入那個該進的大門並且平平安安地看完演出再平平安安地回家了……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沒有“隨部隊”的結果。人啊,就是應該“隨部隊”。“隨部隊”就能讓你抵禦任何化裝成野兔或者美女蛇的魔鬼的襲擊。這是老簡最後的結論。
一向主張“隨部隊”的老簡在進入礦場後卻成了最不“隨部隊”的一個人,策劃和實施了這場和他的道德準則大相徑庭的逃亡,這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事情。老簡在礦場的工作是喂馬,這使他能夠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偷偷為自己積攢下不少的馬料豆。每天夜裏喂馬的時候,趁人不備,他會從馬槽裏抓出一把黑豆藏進自己的棉襖裏,久而久之積少成多,它們在大饑荒到來的時候已經積攢了不少,就藏在老簡每天睡臥的那個土洞深處的枕頭裏,夜夜伴隨老簡入夢,和他的夢境保持著咫尺之遙的距離。我不知老簡為什麼要這樣做,是兵荒馬亂年代養成的積習還是對災禍的某種預感?事實證明老簡具有超人的遠見。隨著大饑荒的降臨和愈演愈烈,饑餓的犯人們紛紛開始鋌而走險,對偷盜的監視和懲罰也更加殘酷,因為一把馬料豆或一口豬飼料就被槍斃的人比比皆是,而老簡這時候已經停止了冒險,成了一名最最安分守己的馬倌。到了後來,就連那些吃馬料豆的馬也被饑餓的人們宰殺並且連最後一塊骨頭乃至皮毛都被吞下肚去,死亡就開始登場了,而老簡冒著生命危險藏匿在枕頭裏的那些黑豆,就成了他(後來加上我)抵禦死亡的秘密武器。
我是在最後時刻得到老簡的救助的。這時候,我們洞裏的六個人已經死了四個,睡在我旁邊的那個中年人剛剛死去。他是吃了“馬不食”撐死的。這種草散布在低窪的鹽堿地裏,枯黃稀疏的草梢上掛著稀稀落落的草籽,要費好大的勁兒才能采集到一把。我們都知道這草和草籽連馬都不吃,卻不知道,這草籽在吃到肚子裏後會膨脹,膨脹幾倍甚至幾十倍後那粗糙的子房還會澀在你的腸子裏,讓你無法排泄。我一直記得中年人的死狀:在長達三天三夜的呻吟後,他的肚子已經成了一麵亮閃閃的、青筋畢露的小鼓,那裏麵,草根的絲絲縷縷清晰可見……在這個近乎昏迷的夜晚,我實際也和中年人一樣進入了彌留狀態,所不同的是,中年人是因為太“飽”,而我是太餓。當中年人挺著沉重的肚子在大地上呻吟的時候,我卻輕飄飄的在天空飛翔……我距離那種永恒的長眠隻有一步之遙。但這時命運之輪啟動了。它化身為一個熟悉的形象,拉住了我那正向虛空飛去的風箏一樣的靈魂。有什麼東西進入我嘴裏。有什麼東西,溫暖的、圓圓的、堅硬的還帶著一股粘稠的汗臭,被塞進了我的嘴角。兩腮的酸水爭先恐後地湧出,我的頭腦還沒有分辨出這是什麼,我的軀體、我的胃、我的嘴就知道了,它們搶先在我還沒有睜開眼睛的時候便把它吞下肚去。之後是第二粒,在我準備再次吞下去的時候,一隻粗糙的手指碰了碰我的臉。朦朧黑暗中我看到老簡匍匐著身子靠近我的眼睛。
慢慢嚼,不要出聲,他說。
接著,他把它們塞進我的手中。這時我才明白這是馬料豆。每日汗水的浸潤加上皮膚體溫的烘烤,老簡的枕頭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育種箱,這些馬料豆已經發了黴冒了芽幾乎就要破土而出了。但它們畢竟不是土坷垃不是破襪子也不是馬不食,它們是能讓我活下去的豆子啊。我聽話地慢慢咀嚼著,一股熱流慢慢從胃裏湧上來,流遍全身。
遠處沙丘天地交彙的地方,亮起了一團火焰。這火焰在陽光裏上下跳動翻飛,但是當陽光被雲層遮住時,就變成了一團透亮的綢布,貼著地麵拽動滑行。它們其實都是黃沙,是微風吹起的一片顆粒極其細小的黃沙在不同的光線下改變形狀而已。這一絲微風隨時可能變成一股能將馬和人乃至一間房子都吸上天空的旋風。我在幹活的時候碰見過旋風。從遠處看,它像一股青煙,柔若無骨地升上天空去了;那些貌似柔弱的青煙的上部,會搖曳著分開分成幾瓣,變成一朵盛開的蓮花,之後那些花瓣兒會拉長拉長,變成一隻插入天空的漏鬥……現在,這隻插入天空的漏鬥終於過來了。它在離我們不遠的某一個沙丘上方盤旋。老簡拉著我飛快跑到一個背風的土崖下方蹲下來。我們聽到了沙丘底部的呼嘯,這呼嘯既像那些紛紛揚揚的黃沙、礫石、岩塊被吸入漏鬥之“嘴”時在掙紮著用看不見的手撕扯大地,又好像,有無數鬼魂,正爭先恐後地朝漏鬥裏擠,哭喊著要逃到天上去……老簡讓我堵住耳朵,閉上眼睛。我們祈禱著……我們的祈禱應驗了。等我們睜開眼睛,四周已一片寂靜。我和老簡都半埋在沙土裏。老簡的粗眉毛屋簷般密密落了一層細沙,耳朵縫裏的沙子撲倏倏往下掉。我們掙紮著爬出來接著往前走時,看到了什麼?沙礫被吸走一層後形成的低窪裏,一具幹淨潔白的人的骸骨,鑲嵌在岩縫中……
大饑荒的後期,死亡的人數每天幾十地遞增。開始,場方還想辦法把每個死者掩埋了,立個牌子寫上姓名以便將來家屬尋找,可到了後來,餓死的人越來越多,能掩埋他們的人越來越少,便幹脆把屍體拉到沙漠邊上,往沙窩子裏一撩便完事。為了那些同樣餓得沒精打采的看守們巡視起來方便,又將剩下的幸存者集中到不多的幾個地窩子裏,我們這個洞,便成了那些垂死者的彌留地之一。在這樣的地方呆久了,我們都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誰還能堅持多久,誰表麵人高馬大卻早已被死神打上了標記,我們一眼便能識破。其實不光我們,所有的人都能預計自己和別人的死期,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就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每天躺在地洞裏,我們的主要話題便是誰會先死誰會後死,就像討論明天誰先起床後天誰先吃飯那麼心定神閑那麼平常。那些參與我們討論的人先後按照自己的約定死去了(前後相差不到三天,仿佛死神也很守約,不願讓你的許諾落空,很沒麵子似的),而我和老簡卻活了下來。我們有那點馬料豆而別人沒有,這就是生與死的差距。我知道老簡為了我正在縮減自己的壽命,每多給我一天他自己就會少一天,但每次接到老簡偷偷塞來的豆子我還是無法拒絕;事實是,我非常害怕老簡在某一天夜裏不再到我的被褥邊來,不再塞給我那些救命的豆子。我已經很敏感地覺察到那豆子的藏身之處,我的火眼金睛也能看到老簡在暗中的動作,但我的良知不多不少,僅能阻止我偷盜那些寶藏卻不能讓我拒絕和老簡分享。每天晚上我都在等待著那些豆子。那是小小的一把,不多不少,一共十粒,每次都是老簡精心數過也被我暗中注意到的,每次,當我躺著,假裝渾然不知假裝驚喜地接到那些豆子,總是暗暗留意它的數量,偷偷用指頭感覺或用舌頭感覺,我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數,我是在數它比頭天多了,還是少了;當它比頭天少時,我心中便一緊,擔心老簡已囊中羞澀,對我的援助將很快告罄;但當我數到比頭一天多出一顆或兩顆時(這種情況很少見),我又很不安:這樣,老簡的儲蓄不就很快用光了?後來,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豆子開始減少,我知道此時我應該做的是拒絕老簡,有好幾次我都下定決心這樣做了,但當老簡那粗糙的手指碰到我時,當我餓得頭昏眼花奄奄一息時,我那不爭氣的手,卻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