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摩死了很久了。
阿祖經常說,人死後被燒成灰,靈魂會化為青煙升上天空,在那裏與離世的親人重逢。
溫摩曾經深信不疑。
但現在她知道,不是的。
她早就被燒成了灰,靈魂卻絲毫沒有升天的跡象,日日在這株茶花樹下徘徊,看著薑家夜夜開筵席,夫人貴女們在宴後聚在起,講她的笑話:
“哎呀,這也難怪呀,畢竟是南疆來的嘛……”
溫摩從小生長在南疆仡族,族中以母係為尊,男女走婚,到了京城人嘴裏,就變成了未開化的苟合,以至於每每講到後來的事,論是什麼樣的開頭,必然要提到她的出身。
“勇武侯也是可憐,隻會舞刀弄槍,腦子卻是個擺設。仡族女人怎麼可能分得清孩子的父親是誰?他千裏迢迢接回來還不知道是哪個仡族男子的野種。”
“是呀,到京城就爬上了薑家大公子的床,嘖嘖,當真了不得。”
這是最為她們津津樂道的事,溫摩初到京城,就以奔雷般的速度攀上了京城最高的那根高枝——薑家大公子薑知澤。
薑知澤雖然是庶子,但眾所周知,薑家嫡子是個傻子,薑知澤身為庶長子,已經從前代家主手中接管了薑家,是薑家真正的主人。
其過程也是滿城皆知,非常地簡單直接,溫摩爬上了他的床,並且“恰巧”被眾人撞破,薑知澤不得不為她的清白負責。
“——仡族來的女子,天知道還有沒有清白呢!”
她們都這樣說,然後用精巧華麗的團扇掩住嘴,輕笑。
“最好笑的是,她憑空飛上枝頭,竟然還不肯安份,丟下大公子跟人私奔了,嘖嘖嘖,真是不要臉。”
“我聽說,那人還是個馬夫。”
“什麼?!”哪怕已經聽過幾十遍,貴女們還是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天呐,她怎麼做得出來!”
每每說到這裏,往往連團扇都掩不住她們的咯咯笑,活像群因為找到隻蟲子而興奮的小母雞。
這些平京貴女的人生,就像冬天的烏桕樹樣寡淡無趣,光禿禿眼就看得到底,溫摩猜想她們可以笑上十年,直到有人比她更倒黴的笑料出現為止。
“大公子定要把他們找回來碎屍萬段的。”
“可不是?哪個男人受得了這樣的汙辱?”
“偏偏他們藏得嚴實,至今下落不明。”
“說不定已對逃回南疆去了。”
“不大像,我聽我家侯爺說,個月前,伽南國好像找到了條什麼秘道,蕩平了南疆,這世上已經沒有仡族了……”
華麗的衣裙佇立在茶花樹畔,壓低的聲音散布在空氣中,溫摩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你們都說錯了!
全他媽錯了!
溫摩的神魂在嘶吼,然而這聲音永遠沒有人聽得見。
她沒有去爬薑知澤的床,她也沒有和馬夫私奔,她是死了,被薑知澤活活打死了,燒成捧灰,灑在了花樹下!
茶花亙久殷紅,紅得就像血,永不凋謝,永遠鎮在她的眼前。
她死不瞑目!
*
“阿摩,阿摩?”
有聲音從耳邊傳來,像是隔著水麵,遙遠而模糊,“你喝醉了,我讓傅嬤嬤扶你去休息。”
這聲音很溫和,很好聽,很熟悉。
好像是……古夫人?
溫摩的眼皮有千斤重,手腳不聽使喚,整個人渾渾沌沌。
有人扶著她走,她每腳都像是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