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玉馨自顛簸的馬車中醒來,足足迷惘了有兩日之久,起初她以為自己在夢裏,夢見小時候自己和阿珩隨著父母第一次進京的路上。她以前也做過類似的夢,沒有一次如同這次一般,能清清楚楚看著母親的臉,還能聞著她身上散發著淡淡清香。阿珩依舊那麼愛哭,大冷的天,哭得多了,原本白嫩的臉被風掃得皸裂,她噙著滿眶的淚說疼,又不敢哭的樣子,看著真真讓人疼惜。父親還未蓄胡子,近而立之年,看起來不及弱冠,一路上專心看書,看到興致濃時,也不管馬車顛簸,要人伺候筆墨,他說一些心得若不提筆記下來,轉頭就會忘了。
她想起莊生夢蝶,此時她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還是說先前的二十年不過是自己的一場惡夢?
姚媽媽有些擔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馨姐兒,你可是有哪裏不舒服的?馬上要到通州城了,要不要叫四爺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黃玉馨輕輕倚在她的奶娘姚媽媽懷裏:“奶娘,不用了,我無事,就是做了個惡夢,夢到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有些傷心難過罷了。”
姚媽媽摟著她道:“傻孩子,夢都是反的,醒了就都過去了,何必還放在心裏傷感?”
黃玉馨把臉深深埋在奶娘的心口,任淚水肆意的流淌,好在她此時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偶爾撒嬌流淚,倒也正常。
姚媽媽輕拍著她的背,嗬嗬笑道:“馨姐兒這是怎麼了?都說珩姐兒愛哭,怎的你也學她愛哭了?”
黃玉珩噘著小嘴道:“誰說我愛哭了?姐姐才是愛哭鬼。”
姚媽媽將黃玉珩也摟在懷裏,開懷道:“好了好了,都不哭了,你們的父親馬上到京城裏當大官,都要高高興興的,可不許再哭了。”
黃玉馨抹了淚,暗暗祈禱如果這是場夢,希望一輩子也不要醒來。
一家人到了通州城,天早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本來再有一日就可以進上京城,奈何這場雪來得太大太突然,打亂了計劃,為了安全起見,他們被迫要在通州城逗留幾日,待風雪停了再上路。
通州城的四方來客棧裏,黃玉馨的父親黃祀元包下了一套小院子將一家子主仆安頓下來。
黃玉馨記得前世,這場大雪足足下了三日,也是住的這家客棧,客棧的前廳裏還有個大戲台子,有個常駐的戲班子常年在這裏唱戲,白日裏閑得無聊,父親就帶著一家子在前廳裏包了個雅間,每日過來聽戲打發時間。
記憶中,這裏似乎是他們一家人這輩子最後的快樂時光。從這裏回了上京城的家裏,母親的身份不被祖母承認,父親又重新娶妻,母親變成了父親的妾室,她與妹妹阿珩變成庶女,母親受主母欺壓,又被姑母殘害,最終含恨而去。
她忽然靈光一閃,叫來姚媽媽:“奶娘,你一會兒去幫我打聽一下,這裏的戲班子會不會唱一曲《柳生傳》,若是會的話,讓他們明日唱上一曲,這些碎銀你拿去打點一下。”
姚媽媽很是詫異,道:“馨姐兒,你一個閨閣姑娘家的,這又是哪裏聽來的什麼《柳生傳》?這曲戲講的什麼?”
其實這柳生傳講的就是一個姓柳的窮書生與一個叫楊四姑的女子的愛恨糾葛,柳書生考取功名後,想要迎娶一直幫助他的楊四姑為妻,遭到族人的反對,並使計讓楊四姑背上惡名,不停地迫害,柳生最終排除萬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故事。
這個曲目並不是特別有名,都是在民間唱的,大家族裏的戲班子從不唱這些民間戲曲,這曲戲正好影射自己的爹和娘的關係,若是明日父親能聽懂,心中應該有一番計較才是。
她自然不能對奶娘明言,隻敷衍道:“我也不知究竟講的什麼,原來看過一些民間的話本裏有提到這曲戲,說是很感人,一直未曾聽過,明日若是有機會能聽一聽,那就再好不過了。”
奶娘連連點頭:“既然姐兒想聽,那老奴這就去前麵問一問。”
大雪封城,四方來客棧裏彙聚了南來北往的客人等著好戲開鑼。二樓雅間裏,黃祀元領著妻子兩個女兒等著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