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畢,楊景澄不顧身上的傷勢,抬腳就往徽州城內趕。

甫一進城,立時聞見了街道上淡淡的硝煙味道,耳邊還不時傳來零星的鞭炮與淒厲的豬叫。楊景澄腳步微頓,從赤焰軍圍城,到楊景澄解救,隻有短短十二日。可這十二日,於徽州城內外的百姓而言,漫長的宛如一百二十年。

兵荒馬亂,不足以形容城中百姓在圍城時的慘狀。作亂的,卻不是被他打的落荒而逃的流寇,而是城中的鄉霸地痞。楊景澄驀得想起了方才張發財在他耳邊秘密稟報之事,心中登時湧起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寧江衛前來救援前夕,在城中維持秩序的人,是趙良策……偏偏赤焰軍的三當家,亦是趙良策。那個曾悄悄問許平安,他愛民如子,是不是想當皇帝的油滑官僚;更是主動請纓,說服王英芳吐出了三十萬斤糧食,讓寧江治下活命無數的好心人。

這場仗打的楊景澄很難受。不止為了戰死沙場的袍澤,更因赤焰軍崛起於洪災後,膨脹於寒冬時。今日徽州劫難,罪魁正是章士閣!

偏偏,隻是躲起來,沒有棄城而去的章士閣,仗著雄厚的家世,十成十的能穩穩過關。再憶起去歲今年,無數因缺糧而死的寧江府百姓,楊景澄心中殺意沸騰,他必須不停的告訴自己,清算的時候未到,他還得接著忍!

他卻不知,讓他恨不能生啖其肉章士閣,早已屍首分離。與此同時,一條流言飛速的在城中傳播開來。

楊景澄略定了定神,快速的在徽州城內穿梭。不多時,他走進了一處民宅。荒草叢生的院裏,是裘有根正看守著的、被五花大綁的趙良策。丁年貴的眉頭皺的死緊,從勝利到揪住內鬼,時間太短、也太容易。過去的經驗告訴他,物反常即為妖,徽州東廠的那起子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丁年貴得到的信息太少,實在猜不出個所以然。探究的眼神掃向趙良策,隻見趙良策依舊穿著官服,卻是胡子拉碴、雙眼布滿了血絲,說不出的憔悴頹廢。然,在見到楊景澄的一瞬,忽的翹起嘴角,露出了個意味不明的笑。

“傳聞世子豐神如玉,今日一見,果真氣宇軒昂。往日那些話,竟非溜須拍馬之語,著實讓我意外!”趙良策悠然說道。

楊景澄沒接話,隻把目光移向了裘有根。裘有根自覺的道:“徽州有東廠的暗哨,早察覺徽州衛幾個官員的異常,隻暫未上報。聞得世子親至,特特發信與我。王英芳與秦嘉美已關進了本地大牢,赤焰軍的三當家,小人以為,還是等世子親自來審方算名正言順。”

不待楊景澄說話,趙良策再次開口:“從徽州搬回寧江的糧食,你真散給百姓了?”

“你不是很會看人麼?”楊景澄反問。

趙良策笑了笑:“早些遇著你,我未必去給赤焰軍做三當家。”

“赤焰軍亦燒殺搶掠,與城中地痞沒有不同。”楊景澄淡淡的道。

趙良策讚同的點了點頭:“我當時就該麻溜求一求邵大川,讓我調去寧江府,跟著你混。”

楊景澄:“……”

“你的兵練的真好!”趙良策不吝誇獎,“我從不敢想,練兵竟真的可以練到如此地步。言出法隨、令行禁止。妙!大妙!”

楊景澄笑道:“不是我練的,是我家武師父練的。我可沒那本事。”

趙良策搖頭:“非也!非也!你的麾下,就是你的本事。”說著,又連聲歎道,“我可惜了啊!可惜了啊!”

楊景澄心中頓時浮起了濃濃的酸意,趙良策落入了東廠番子手中,竟是不懼不怕,談笑從容。而這樣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從三品的朝廷命官,公然叛出朝廷,並數次逼迫上峰投降,可謂罪孽深重。饒是楊景澄備受章太後“寵愛”,對著理應淩遲誅九族的反賊,也無一絲一毫替他減罪的可能。

然而,讓這樣的一個人,去承受那三千刀的折磨,又讓楊景澄無法接受。隻因從道義上來講,趙良策,真的也沒那麼滔天的罪過。楊景澄不知他的彷徨與糾結源自何處,但真正該被千刀萬剮的,絕不是圍城之時,親自帶人四處救火的人。

楊景澄的喉結動了動,須臾,他輕聲道:“趙大人,一刀斃命,可好?”

趙良策笑著應了聲:“好!”

隨即,他又問,“我是要犯,直接殺了我,不牽連你?”

楊景澄扯了扯嘴角:“我年少氣盛,見有人膽敢反叛,一時氣惱,命人剁了也是有的。大不了,把你屍體剁碎點兒。你別介意。”

趙良策哈哈大笑,笑得以頭搶地、笑得眼淚直飆:“喂,小世子,將來是你當皇帝麼?”

楊景澄搖了搖頭。

趙良策的笑容倏地消失,他雙眼直直看向楊景澄,好似要看進人的心裏,深邃且憂愁。不知過了多久,他嗓音低沉沙啞的道:“那你去搶一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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