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夫人此人,思維縝密、行事嚴謹,輕易難叫人抓到把柄,無論是誰,與她相處皆有如沐春風之感,來往的人家誰不讚個好字?便是一向對內宅不感興趣的章太後,待她亦頗有幾分客氣。可惜,隨著權勢的膨脹,家中瑣事的增多,子孫愈發繁茂,她的年紀也漸漸大了,麵對族中家裏的亂象,逐漸有了力不從心之感。

尤其是長孫章士閣,她萬萬沒想到,自幼天資聰穎、過目不忘的神童,長到了三十歲,竟連點眼力見兒都沒有!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今日肆意冒犯儲君,翌日是想帶著全家共赴黃泉麼!?

沒有不敗的家族,但似章家這等龐然大物,頂好慢慢的衰落。到那時根基尚在,而仇人已盡數死光,今日章家榮光,自有後來者頂上。多少豪族不顯山不露水,皇帝死了一個又一個,有些甚至天下換了一茬又一茬,他依舊屹立在發源之地,巍然不動。

這是譚夫人心中最好結局。但一切的前提是,他們須得在朝代交替時,與新君打好關係。哪怕新君要扶自己的心腹上位,大家也體體麵麵的相忘於江湖。

不然朝臣當官當的好好的,為何非要想不開,背著皇帝跟太子或太子候選們勾勾搭搭?嫌皇帝心眼兒太大麼!?

“士閣鑽進了牛角尖,你說,我得如何講,他才聽的進去?”章首輔覺得有些棘手了。

譚夫人沉默。有個詞叫做恃才傲物,越是聰慧之人,越不肯聽旁人的勸說。譚夫人都有些想不明白了,楊景澄其實是個脾氣極好的人,跟章家是有些別扭,那章家殺他生母在前,還不興人心懷怨念?即使如此,大家夥明麵上依舊客客氣氣的。譚夫人心裏發狠,小子也就是仗著人家脾氣好,要那是個華陽郡公那般的黑麵閻王,弄你個生不如死大家都沒話說!誰讓你先撩事的!

章家人實在種好,孩子一窩一窩的生,嫡的庶的烏央烏央的滿院子都是。嫡長孫比旁人金貴些,可在譚夫人眼裏,可就未必有多值錢。沒有嫡長孫,還有嫡次孫,再不濟庶出的亦是章家的兒孫。風俗看父不看母,嫡出的,也就是仗著有個舅家罷了。歸根到底,靠的依舊是本家。不然樓蘭的嫡親舅舅姓章,她怎底隻配嫁給王家旁支做填房?她的表姐們,可是隨隨便便嫁宗室做王妃的!地位相差何止天壤!

“必要時刻,讓他吃點教訓!”譚夫人的語調有些冷。當家主母,看的是全家全族的利益,自己踩在棺材板上生出的女兒都可輕易舍棄,何況隔了一層的孫子。他們又不是宗室,得個兒子宛如天上落下個寶。章家的子孫,多了去了。

看到老妻臉上的慍色,章首輔反倒笑了起來:“無妨,要緊的不是他,亦不是瑞安公世子。兩個孩子別苗頭,說破天去都隻是個笑話。要緊的是娘娘怎麼想?明日初一,你想法子同娘娘說說話,探探她的口風。”

譚夫人沉著臉道:“娘娘肯信麼?”

“娘娘什麼事沒見過?些許小事罷了。”章首輔雖如此說,臉上卻笑容微斂,章太後城府極深,他們的表白她麵上信了,誰知道心裏怎麼想?但凡章士閣不是章家承重孫,便是兩個孩子人腦子打成狗腦子都不算個事,偏偏不單是承重孫,還是當年名冠京華的少年進士,二甲第一的傳臚。縱然他的排名,有祖蔭之故,二甲卻是實實在在的硬功夫。

昔年跟隨狀元一起打馬遊街時,一群糟老頭子中夾雜著個氣度不凡的青年俊彥,是何等的光彩奪目。誰人見了不豔羨章家後繼有人?時至今日,誰又肯相信年少成名的章士閣金玉其表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