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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秋,晚稻未熟,正是災後地區最缺糧的時節。彭弘毅帶著各個知縣沒日沒夜的在田間地頭巡查,估算今秋可收獲幾多糧食。江南比北方好就好在可種雙季稻,雖然大洪水之後的次生災害致使插秧的時節偏晚,但總歸種下了些許稻子,不至於絕收。

但,也僅僅隻是沒有絕收而已。畢竟整個寧江府境內,一開始並沒有種雙季稻的打算,洪水不僅卷走了收獲,同樣卷走了給來年預留的種子。眼下地裏的這些,皆是彭弘毅與楊景澄當日籌集來的糧食裏截下的。當時整個寧江府宛如人間煉獄,朝廷撥下的糧草未至,百姓們早餓紅了眼,分發下去的種子又有泰半拿來熬粥應急,種到土裏的可謂少之又少。

並非百姓一個個皆鼠目寸光,隻是不把種子煮了,立刻就得餓死,而煮了種子,好賴能多活幾日。求生實乃本能,非道理可說服。以至於彭弘毅目光所及之處,大片拋荒的田地上滿是雜草,看著便覺著心生悲涼。他算來算去,今秋的收獲,且不夠明年全境播種,更遑論讓百姓們混個水飽了。

“唉——”彭弘毅背著手,重重的歎息。他算不上甚青天大老爺,往年貪汙受賄淋尖踢斛沒少幹,所謂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外放當官遠比不得京中體麵,唯一的優勢不就是這點好處了麼?但他心裏明白,凡事須得有個度。寧江富庶繁華,日子好的時候,揩點油水沒什麼,天下哪處不是如此?可一旦遭了災,自己這當知府的少不得多多操持。歲考上評是別想了,好賴別落個下評,罰調去窮山僻壤,一世不得翻身才好。

抬頭望了望萬裏無雲的天空,彭弘毅心裏又稍微放鬆了些許。秋天將要打穀子,最怕的便是下雨。尤其是像春日裏那般綿綿不絕的雨。春雨貴如油,秋雨便是催命的鬼了。幾場雨下來,未收割的稻穀在地裏發芽,又將是一場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

千萬要晴到曬完穀子的時候!彭弘毅心裏一邊默默請求著老天,一邊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田埂上走著。田埂上道路狹窄,沒法兒抬轎子,打稻穀泛黃開始,彭弘毅已足足走壞了十來雙鞋,腳上的水泡爛了又好,如今都快生出繭子了。當然,他如此拚命主要也是存著表忠心的心思。明擺著東廠的人就在寧江府,楊景澄又是個頗關心民生的主兒,好生賣賣慘,日後豈不是平步青雲?為了升官發財,這點子苦算什麼?再走壞十雙鞋都不在話下!

日暮西垂,風塵仆仆的彭弘毅終於進了城。顧不上梳洗,就裹著一身的泥沙直奔楊府。正在院子裏吃飯的楊景澄看著好似個灰耗子的彭弘毅,隻覺得腦仁兒都是疼的。常言道做戲做全套,這位知府在此道上當真兢兢業業,隔三差五的跑來他家隱晦的訴訴苦,隻差沒直接催促他上表請功了。

“彭知府請坐。”楊景澄十分無奈的喚了丫頭前來伺候彭弘毅梳洗,又添了副碗筷,請他一起吃飯。彭弘毅雖有演戲的成分,可一整日的跑下來,也確實餓的前胸貼後背,端起碗筷便是一頓風卷殘雲,與楊景澄一起把桌上的菜肴掃了個幹幹淨淨。

放下碗筷漱了口,彭弘毅騰出空來道:“回稟世子,至今日,下官已將境內人口田土情況查清。”說著他重重的歎了口氣,“人口流失大約六成,田土拋荒接近七成。各豪門大戶倒能收獲些許,百姓們恐怕依舊難熬。朝廷今歲已經免稅,您看……”

楊景澄立刻明白了彭弘毅的暗示,自來在外當官,管你甚年景不年景。無非是豐年多貪些,荒年少貪些的區別。彭弘毅特特提及免稅,竟是今歲想放手之意。楊景澄在心裏暗讚了一句,別管彭弘毅平時多麼像個官油子,此刻願冒著得罪他的風險,肯請免稅之事,算的上個好官了。於是他嚴肅的道:“看好境內的縣令們,誰若膽敢私增苛捐雜稅,殺無赦!”㊣ωWW.メ伍2⓪メS.С○м҈

“噯!”彭弘毅爽脆的應了,又隨手拍了記馬屁,“世子當真愛民如子。”

楊景澄語重心長的道:“今歲之慘狀,你我盡知。你同那些官吏們說清楚,再逼下去,逼的百姓振臂一呼,在寧江府生出亂子,叫我落入了險境……”

話不必說盡,彭弘毅猛的打了個寒戰。隔了幾個月,京中的消息陸陸續續的傳到了地方。幾個月前京中的一番博弈,看在彭弘毅眼裏,便是永和帝鐵了心的要為楊景澄掃清障礙。這哪裏是甚儲君候選?分明就是個準太子!彭弘毅這等老於官場的人,本能的生出了警醒。江南自古富庶,因此少有流民,可誰也不敢十拿九穩的說絕對不會有。而一旦有了流民,且不論陣仗大小,在朝廷看來,便是讓準太子涉險了!這是殺頭的罪過!

“我並非威脅你。”楊景澄看了彭弘毅一眼,“徽州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