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哪怕池子卿是為了華陽郡公著想,也少不得有抬杠的。次輔湯宏捋須笑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池尚書有些著相了。”
華陽郡公一言不發的聽著麾下兩撥人馬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著機鋒,權當提前適應朝堂爭執。至於池子卿對楊景澄莫名的敵意,他並沒有刻意的壓製。隻因過去他處事確實過於剛硬,使得太多人對他心懷畏懼。如今他須得同時應對永和帝與章首輔,可謂舉步維艱,因此不得不竭盡所能且不露痕跡的籠絡願意靠攏他的人。譬如湯宏,譬如潘誌芳,譬如……最近與他暗通款曲的靖南伯。
籠絡權臣實非易事。他們為人精明、極擅話術,單用言語去打動決計不可能獲得信任;同時,他們常常暗中觀察,比起別人嘴裏說的,更信自己親眼見的。
是以,深諳人心的華陽郡公便可以放縱池子卿的言論,一方麵給人一種他尊重諫言的印象,即使不讚同臣僚的話,亦不讓人因言獲罪,雖脾氣急躁了些,倒是個明君的胚子。他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從眼下開始逐漸變的沉穩,也合乎眾人對年輕人的印象。還能讓湯宏等人憑空生出幾分得意之情——正是在老臣們的教導規勸下,他才慢慢改掉了壞毛病,變得越來越有人君之風。
另一方麵,實例永遠比單純的話語更有說服力。縱然池子卿無數次暗示楊景澄的威脅,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對楊景澄信任有加,從另一個角度展現了他寬廣的胸懷與永和帝絕不具備的容人之量。
楊景澄正是華陽郡公親手塑造的牌坊,從將將熟悉開始,他便刻意的引導,至今日,成果斐然!可是,此刻坐在上首,感受著兩撥人馬暗流湧動的華陽郡公,忽覺出了幾分無趣與寂寥。他一字一句的回憶著楊景澄的平安信,除卻報平安之外,滿篇皆是各種不肯回京的理由。
哪怕平安信由周澤冰通過驛站傳達,楊景澄亦沒有提半個字的京中風雲,好似他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年郎,隻對打架練兵感興趣。可華陽郡公心裏很清楚,楊景澄絕不是表麵裝的那般孩子氣。他隻是……寧可在外吃苦,也不想回京給他添亂。
把楊景澄從頭到腳算計了個底兒掉的華陽郡公,此刻心裏五味雜陳。他驀得閃過了一絲輕到難以察覺的不安,如若有朝一日,他知曉今日的一切皆是精心設計的一個局,他還會將自己當至親兄長麼?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漩渦中的華陽郡公亦不想在此刻追尋答案。他很快收斂心神,繼續聽著池子卿與湯宏狀似談笑風生的爭鋒相對,兢兢業業的維係著整個“華陽黨”的平衡。
次日清晨,華陽郡公再次來到了瑞安國公府,親自將楊景澄書寫的平安信交到了瑞安公的手中。
瑞安公一目十行的掃過信箋,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不到半個月的功夫,他好似蒼老了好幾歲。原本隻白了幾根的發絲,此刻已成花白。用力抹了把臉,他沙啞著嗓子道:“澄哥兒性子看著溫和,有些時候卻執拗的很。日後……我們老去了,煩請你做哥哥的多多擔待,千萬別同他一般見識。”
華陽郡公聽懂了瑞安公的暗示,他鄭重道:“澄哥兒離京因我而起,若有翌日,定不負此情誼。”
瑞安公點到為止,以免有挾恩圖報之嫌。他疲倦的擺擺手:“你去忙吧,無事不用來瞧我,辦你的正事要緊。”
華陽郡公笑道:“我父親沒得早,偶或來聽一聽叔父的教導,方不易走岔路。”
瑞安公深深的看了華陽郡公一眼,半晌,他意味深長的道:“你比往日懂事些了,這就很好。”
華陽郡公默默接道:是比往日虛偽太多了。
“江南受災,朝中正是忙亂的時候,你該去辦正事了。”
被下了逐客令的華陽郡公莫名覺得心裏有些空。卻又聽瑞安公溫和的道:“得閑了你再來。”頓了頓,他又道,“有些話你不能說,我不能聽,但我能陪你喝幾盅悶酒,亦算……我替你父親看著你吧。”
華陽郡公眼底泛起了些許酸意,又強行壓下。他朝瑞安公深深作了個揖,沉默的轉身而去。及至走出了大門,蹬上了馬車,隔著車窗回望著瑞安公府的牌匾,怔怔的出了好一會兒神。直到馬車駛到了大街上,喧囂灌入了耳中,他才收回了視線。
“郡公。”車窗外倏地響起了個不甚熟悉的聲音,華陽郡公眉頭微皺,就聽那聲音接著道,“太後娘娘宣見,請郡公即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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