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漏指向了亥時末,河麵的風倏地變大,幾乎能聽見呼嘯之聲。丁年貴緩緩從甲板上站起,眺望著遠方黢黑的山巒樹木。山巒層疊高低起伏,樹木搖晃鬼影重重。夜深露重,鼓樂嬉笑漸消,天地之間萬籟俱靜,唯餘河水嘩啦作響。
“咚!——咚!咚!”三更打響,交子時了。換防的腳步聲及時響起,又很快歸於寂靜。緊接著,熟悉的輕巧的腳步靠近,又在十步以外停下。良久,丁年貴道:“平安麼?”
“是。”許平安答應了一聲。他看著丁年貴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姿筆挺,肌肉強健,巍峨如同山嶽,可無端端的就讓人感覺到了無盡的寂寥。許平安垂下了眼,他們這些人,多半無父無母無兄無姐無兒無女,明明行走在人世間,卻宛如走在狹長冰冷且看不到盡頭的黃泉路上,孤寂縈繞孑然一身。
而比孑然一身更讓人覺得淒涼的是,身陷囹圄,有親不得見、有家不得回。
“我無事。”丁年貴的聲音順著風飄來。
許平安加重了步伐,慢慢的走到了丁年貴身邊:“有些事你不必一個人擔。被你監視,世子自然要衝你發火。可十三個人輪著來,他便沒脾氣了。”
丁年貴沒說話,因為楊景澄沒遷怒他,但楊景澄的話讓他忍不住的思考。隻是,有些誤會不必解釋,因為誤會了對誰都好。
“頭兒……”許平安想再勸。丁年貴卻抬手打斷了他:“我們跟著世子以來,誰受過傷麼?”
許平安愣了愣:“沒有。”
“那我們當日在東廠時,兄弟們平均多少日要挨上一回?”丁年貴道,“我是說,非當差的時候。”
許平安再次愣住。
“你猜我今日要是沒躲開,被世子逮住了,他會怎麼揍我?”丁年貴繼續問。
許平安撓了撓頭,好像後來也就跪了跪,一下也沒挨著。
“他是個不錯的主人家,你們盡量別得罪他的好。”丁年貴淡淡的道,“熬過這段時日,他不會虧待你們的。”
“那你呢?”許平安有些焦急的道,“雖他不罰你,可你真的把他得罪的狠了,他完全可以……借刀殺人!”
“噗,”丁年貴笑出聲來,“我們這樣的,他要什麼借刀殺人啊。他拿刀砍我,我敢反抗麼?”
許平安不服氣的道:“逼急了誰不敢?”
“我果真反手給他一刀,你們能不當場把我摁下?”丁年貴沒好氣的道,“互相牽製,你當說笑的?要不怎麼讓我做你們的檔頭呢?你們全都是死光棍,就我一個人有倆妹妹。我有二心被你們發現了,倒是能一刀結果了自己,免得受罪。可我兩個妹妹又怎麼辦?”
那種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的束縛感,又一次浮上了心頭。許平安的臉色變得十分的不好看。他厭惡這等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把他們綁的嚴嚴實實的繩索,生著倒刺,稍微動一下便是刺骨的疼。生不得暢快,死不得自由。沒有人不害怕死亡,可他們害怕的卻從不是死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八個字,光是想想,就讓他渾身戰栗。恐懼來自於幼年時師父的一遍一遍的教導,與一遍一遍的觀摩。淒厲的慘叫至今縈繞在耳邊,夜夜哭嚎。
是以,許平安太了解什麼叫權貴。他從來不信楊景澄的名聲,在他看來所有的仁義道德,背後全是鮮血淋漓!帝黨標杆的次輔湯宏,出了名的宅心仁厚,可他家鄉連綿不斷的莊園,哪一寸土地裏沒有冤魂?世子仁弱?嗬嗬。
混跡錦衣衛或東廠的,鮮少有不偏激的。丁年貴看到許平安臉上的陰鬱,並沒當回事。日久見人心,現說什麼都是假的。何況方才楊景澄的話,也確實動搖了他的信念——那勞什子皇位有甚好爭的?若不是為了這點子破事,他早把妹妹接出來了。一個不得寵的姬妾,值二十兩麼?他能贖一百回!
一家人好好過……丁年貴忙不迭的低下了頭,生怕許平安看到他發酸的眼裏有水光閃過。可無論怎麼隱忍,一顆淚水還是義無反顧的衝出了重圍。
丁年貴趴在了圍欄上,把頭埋在了臂彎裏,掩蓋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內心卻有個聲音在瘋狂的呐喊,撕心裂肺、穿雲裂石。
可真念白出來,又隻是寡淡至蒼白的兩句話。
“我不想做條狗。”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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